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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桂下密函探漕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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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密道的潮气像细密的针,扎得人后颈发紧。顾晚辞攥着老仆留下的青铜令牌,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暗纹 —— 那纹路与月桂当铺的门环隐约相似,是老仆早留下的指引。通道尽头的木板松动时,夜风裹着浓郁的桂香扑进来,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瞬间驱散了密道的沉闷。
她轻手轻脚推开木板,落在当铺后院的青砖地上。月光透过老桂树的枝桠,洒下斑驳的银影,细碎的桂花落在肩头,与破院那半块桂花糕的气息重合,颈后的朱砂痣突然轻轻发烫,像有团暖意在皮肤下流转。这处院落不大,西角堆着发霉的柴薪,东墙根爬满枯萎的藤蔓,只有院中央的老桂树枝繁叶茂,树干上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痕,像是早年被人刻意砍过。
"齿轮对桂根。" 顾晚辞默念着老仆纸条上的话,绕到桂树后。树根处的青砖果然比别处松动,缝隙里还嵌着半片干枯的桂花叶 —— 与她从尸骸衣角摘下的那片纹路一致。她蹲下身,将怀中的铜钥按向砖缝,铜钥刚触到青砖,就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地砖缓缓弹开,露出个半尺见方的暗格,里面裹着个油布包,还泛着淡淡的桐油味。
油布包层层叠叠,解开时能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里面躺着三样东西:一卷用桑皮纸绘制的漕运路线图、一小块泛着青黑光泽的银锭、还有半枚刻着 "月" 字的青铜齿轮符。顾晚辞捏起银锭,指尖能触到表面不均匀的凸起,边缘隐约有二次熔铸的痕迹。用指甲刮了刮表层,露出内里泛着灰败的铅色 —— 这与金属账簿里 "私铸银含铅量超三成,质脆易氧化" 的记录完全对应。最奇特的是锭底蜂窝状气孔排列规整,竟与官银的样式极为相似,只是孔眼更深些。
"这是 ' 漂白银 ' 的工艺。" 暗卫凑过来看了一眼,低声解释,"奴婢曾听老兵说,造假银的会在铅胎外裹薄层真银,再用特殊模具压出蜂窝,不细看很难分辨。"顾晚辞心中一动,将银锭对着月光细看,果然发现表层与内里的色泽过渡生硬。母亲《商经注疏》里提过,唐代铸银用 "吹灰法" 提纯,银质越纯越不易氧化,而这假银的青黑锈迹明显比真银浓重得多。
"姑娘小心!"暗卫的警示从柴房方向传来,带着急促的气流声。顾晚辞猛地抬头,就见四个黑衣人从柴房阴影里窜出,玄色衣袍在月光下像融化的墨,为首者腕间的齿轮刺青刻着 "玄八",比之前潜龙窟遇到的玄七更繁复,边缘还嵌着银丝,显然是更高阶的执行者。他们手中的弯刀泛着幽蓝,是淬了剧毒的模样。
顾晚辞立刻将油布包塞进怀中,抱着琉璃匣退到桂树后。颈后的朱砂痣骤然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像是在呼应她的紧张。她指尖按向痣痕,默念起母亲《商经注疏》里的口诀 —— 那是她在幻境中看到的,母亲用来唤醒桂花标本力量的法子。
"嗡 ——"琉璃匣里的桂花标本突然爆发出柔和的金光,顺着顾晚辞的指尖蔓延,在她身前织成一道半透明的光盾。"铛!" 为首的玄八挥刀劈来,刀刃撞在光盾上,震得他手腕发麻,刀身竟泛起细微的裂纹。顾晚辞趁机将青铜令牌按在青石板的凹槽里 —— 那是太子提前布下的机关,专为应对突发情况。
三道暗卫身影从墙头跃下,软剑出鞘的声音划破夜空。最左侧的暗卫直扑玄八,剑尖直指他腕间的齿轮刺青;另外两人则拦住其余黑衣人,剑光与刀光碰撞,火星溅落在青砖上,瞬间熄灭。玄八见状,突然从怀中甩出三枚飞镖,镖尖淬着与弯刀相同的幽蓝毒液,直扑顾晚辞的肩胛伤口!
顾晚辞侧身躲避,飞镖擦着衣袖钉入桂树,镖尖刺入的地方,树皮瞬间发黑,还冒着细微的白烟。就在这间隙,玄八从怀中掏出个黑色瓷瓶,狠狠砸在地上!"砰" 的一声,黑色烟雾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 这正是银匠熔银时常用的助燃剂,看来这些黑衣人果然与私铸银有关。
"追!" 暗卫厉声喝道,挥剑驱散烟雾。可等烟雾散去,院中的黑衣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枚刻着 "月轮" 的桃木牌,落在桂花丛中。木牌上还缠着半根红绳,与密函角落 "月轮祭前运抵北疆" 的落款标记一模一样。
"这是漕帮 ' 月桂舵 ' 的标识。" 暗卫捡起木牌,用帕子擦去上面的桂花,"殿下早前查到,月桂舵是三皇子母族掌控的漕帮分支,专门负责北疆的物资运输。三日前暗卫回报,有艘挂 ' 月桂旗 ' 的漕船,要在三日后寅时从东市码头出发,目的地正是北疆黑风口,那里有三皇子母族掌管的军械库熔炉。"
顾晚辞展开桑皮纸密函,借着暗卫递来的火折子,看清上面的路线:漕船从东市码头出发,沿运河北上,途经三个隐蔽水寨,最后在北疆的 "黑风口" 靠岸,接头人标注为 "桂字帮舵主"。密函边缘还用小字标注着 "灰窠备足,待鎏真色"—— 这显然是指用吹灰法提纯银料,再鎏上真银镀层的工艺。
"灰窠是铸银的关键工具。" 顾晚辞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记载,"用炉灰做成容器,把含铅的银料放进去加热,铅会渗入灰中,剩下的就是纯银。他们运半成品假银去北疆,是要在军械库熔炉进行二次加工!" 她指尖划过 "桂字帮" 三字,突然想起漱玉轩账册里的记录 —— 每月十五,王氏都会以 "码头管理费" 的名义,向桂字帮支付两千两白银,其中明确标注 "含真银样本二十两"。
"王氏的贪腐款里混着真银样本," 顾晚辞恍然大悟,"他们先用真银打通关节,让军械库的人熟悉成色,后续再混入加工过的假银!"暗卫点头,引着她从后院的侧门离开。夜色中的东市格外安静,只有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在巷子里飘得很远。顾晚辞的粗布裙沾了不少泥土,肩胛的伤口被夜风一吹,疼得她倒抽冷气,却不敢放慢脚步 —— 她知道,顾廷章和三皇子一旦察觉线索泄露,定会提前动手,这场追查容不得半分拖延。
回到东宫时,偏殿的烛火还亮着,窗纸上映着萧靖渊的身影,他正俯身看着案上的北疆舆图。顾晚辞刚推开门,就见他转过身,目光立刻落在她渗血的绷带和沾着桂花的袖口上,眉头瞬间蹙起:"受伤了?先坐下,让御医处理伤口,密函的事不急。"
他说着,便喊来内侍,传御医入宫。顾晚辞却径直走到案前,将油布包放在舆图上:"殿下,三日后寅时,东市码头有艘挂 ' 月桂旗 ' 的漕船,要往北疆运送半成品假银。这是路线图和银样,您看这银锭边缘有二次熔铸的痕迹,密函上还提到 ' 灰窠 ' 和' 鎏真色 ' 的字样。"
萧靖渊拿起银样,在烛火下仔细查看,用指尖捻起一点银末搓了搓:"果然是铅胎裹银。黑风口的军械库熔炉,名义上是打造兵器,实则被三皇子母族改造成了假银加工厂。他们用吹灰法去除表层铅质,再鎏上真银,就能以假乱真。" 他指着舆图上黑风口的位置,"这里是北疆最大的黑市交易点,三皇子的人会用加工后的假银,从边将手中购买退役战马和旧兵器,这些交易本就见不得光,没人会仔细验成色。"
顾晚辞忽然想起账册里的记录:"王氏每月送去的银钱里都有真银样本,是不是用来校准熔炉成色的?"
"正是。" 萧靖渊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军械库的库监是三皇子的舅父,他会让手下人按真银样本的标准验收,底层士兵就算拿到假银,也不敢质疑上官。何况边军常欠饷,能拿到银子就不错了,哪敢细究真伪?" 他顿了顿,将银样放回油布包,目光落在顾晚辞颈后的朱砂痣上,"你说王氏与桂字帮有往来?
老仆留下的铜钥,是否与王氏有关?"
顾晚辞点头,想起铜钥的纹路:"那铜钥的形状,与王氏陪嫁箱的锁孔很像。当年母亲嫁入相府时,曾提过王氏的陪嫁箱是用南疆的 ' 子母锁 ',钥匙独一无二。若能打开她的陪嫁箱,或许能找到更多与桂字帮、三皇子勾结的证据。"
萧靖渊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个绣着桂花的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金桂花瓣:"这是东宫药圃种的金桂,晒干后碾碎敷在伤口上,能缓解血脉激活时的灼痛。你今夜先歇着,明日深夜,我让暗卫配合你潜入王氏的院落,查她的陪嫁箱。" 他将锦囊递过来,指尖无意碰到她的手背,又立刻收回,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王氏为人谨慎,院落里定有守卫,你需多加小心,若有危险,立刻砸碎朱砂令牌,暗卫会即刻支援。"
顾晚辞接过锦囊,桂花的清香萦绕鼻尖,与母亲琉璃匣里的标本气息重合,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看着萧靖渊重新俯身舆图,指尖在 "黑风口" 的位置画了个圈,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安定 —— 从前在华尔街,她总是独自面对复杂的交易局,而如今,她有了可以并肩的盟友,手中的线索也渐渐织成网,离真相越来越近。
次日深夜,顾晚辞裹着灰布斗篷,将半张脸藏在宽大的帽檐下,挽着竹篮跟在暗卫身后。行至相府西跨院外,她屏息贴着墙根蹲下,看着两名提灯笼的家丁在月光下缓缓踱步。暗卫绕到院后掷出石子,待灯笼光晕晃向远处,他迅速折返,半蹲下身托住顾晚辞手肘:"姑娘踩着我肩膀。" 她攥紧对方衣襟借力,笨拙地翻过墙头,落地时踉跄着跌进花丛,细藤勾住裙摆,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响动。
院落里的正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王氏的身影,她正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擦拭鎏金护甲。顾晚辞屏住呼吸,贴着墙根,绕到东厢房 —— 那里是王氏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陪嫁箱应该就藏在里面。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顾晚辞轻轻推开,借着月光,看清房内的布局:靠墙放着三个朱红大箱,最左侧的箱子上刻着南疆特有的 "缠枝桂纹",正是王氏的陪嫁箱。她走到箱前,将铜钥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嗒" 一声,锁芯应声而开。
箱子里铺着锦缎,放着不少金银珠宝和名贵绸缎,最底层却藏着本用蓝布包裹的账册和几个贴着封条的小瓷瓶。顾晚辞将账册取出,凑近案头摇曳的烛火。当滚烫的烛泪溅落纸页时,她突然想起母亲曾说过南疆有种 "遇热显形" 的墨。顾晚辞屏息将纸页凑近摇曳的烛火,火苗吞吐间,烫金纹边的宣纸渐渐蜷起细密褶皱,宛如古卷在岁月里舒展。随着温度攀升,那些蛰伏的模糊字迹竟如春冰消融,在橘色光晕中化作游龙,一笔一划从纸面浮凸,带着墨香缓缓显形:上面详细记录着王氏近三年的贪腐明细 —— 虚报采买、克扣下人月钱、收受商户贿赂,更重要的是,最后几页记着 "每月转银两千两至桂字帮(含真银样本二十两,用于校准熔炉)"" 景泰十八年冬,代顾相转银五万两至三皇子府(内掺三成漂白银,由军械库舅爷验收)"的记录,日期恰在椒房殿尸骸出现前半月!
旁边还粘着张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 鎏金工序需用军械库炭火,每炉耗银十两 "。
"原来父亲早就与三皇子勾结,王氏只是他的棋子。" 顾晚辞攥紧账册,指节泛白。她打开其中一个瓷瓶,里面装着银白色粉末,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硫磺味 —— 正是鎏金工艺必备的助熔剂。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家丁的脚步声,伴随着王氏的呵斥:"东厢房的门怎么开了?是不是有贼?"
顾晚辞心中一紧,立刻将账册和瓷瓶塞进怀中,快步走到窗边,翻窗而出。刚落在院外的花丛中,就见两名家丁提着灯笼冲了过来,她立刻矮身躲进阴影,借着暗卫的掩护,从相府的后门溜了出去。
回到东宫时,已是丑时,偏殿的烛火依旧亮着。萧靖渊见她回来,立刻迎上前,接过她怀中的账册,蘸水后看清上面的记录,眼神瞬间冷了:"五万两掺三成假银,刚好够三皇子买通桂字帮和北疆的部分骑兵。顾廷章这是想借三皇子的势力,牵制孤,同时坐收渔利,若三皇子夺嫡成功,他就能继续稳坐相位。" 他拿起那个装着银粉的瓷瓶,在烛火下晃了晃,"这是鎏金用的银汞齐,看来他们连最后的加工材料都准备好了。"
他顿了顿,突然起身,走到窗边:"不好,顾廷章心思缜密,你潜入他的院落,他定会察觉异常,三皇子也可能提前发难,用弹劾孤的方式,打乱我们查漕船的计划。"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他捧着明黄的圣旨,匆匆走进来:"殿下,陛下急召您入宫,说是三皇子殿下递了弹章,弹劾您私闯潜龙窟、盗取宫银,还请陛下治罪!"
顾晚辞心中一凛 —— 三皇子果然要以攻为守!她攥紧怀中的齿轮铜符和那瓶银汞齐,看着萧靖渊:"殿下,我跟您一起去!暗纹账册、私铸银样本、鎏金材料,这些都是证据,定能破了他的弹劾!"
萧靖渊点头,从内侍手中接过朝服,快速换上,又将一枚东宫侍从的玉牌递给她:"你扮成我的侍从,跟着进殿。顾廷章老奸巨猾,三皇子也不会轻易认罪,不到最后一刻,别亮出所有证据,先看他们如何发难。"
夜色渐深,东宫的马车驶往皇宫。车厢里,顾晚辞将密函、账册和银样小心翼翼地收好,指尖摩挲着那半枚齿轮铜符,颈后的朱砂痣轻轻发烫,像是在与远方熔炉的火光呼应。她知道,三日后的码头拦截是关键,而今夜的御前对峙,是这场权斗棋局中,不得不提前落下的关键一子。北疆的熔炉正在熊熊燃烧,将假银镀上真色,而她手中的证据,终将让这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暴露在月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