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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终第二十三章:树洞里的血兰 ...

  •   时光如江水,无声奔流。转眼又是十年梧桐绿。曾经的伤痛并未消失,它们沉淀在顾晚秋微跛的步伐里,烙印在沈书仪关节处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的旧伤上,更刻在两人午夜梦回时偶尔惊醒、需要彼此紧握双手才能平复的心悸里。但生活,终究裹挟着她们向前。
      沈书仪回到了市立医院,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她,成为了外科的定海神针,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静与悲悯,继续在手术台上守护生命。顾晚秋被安排在档案部门,整理那些浩劫中幸存或散佚的历史资料。这份工作清冷、琐碎,远离喧嚣,却意外地契合了她如今心境——在故纸堆里,梳理时光的脉络,也梳理着自己被碾碎的过往。她们依旧住在当年那个弄堂深处的小屋。邻居换了几茬,唯有门前那株见证了她们悲欢离合的老梧桐,年复一年地伸展着枝叶。物质依旧简朴,心境却已迥然不同。没有了惊心动魄的波澜,日子在柴米油盐、工作休憩间缓缓流淌。她们会在夕阳西下时,携手在弄堂里慢慢散步,顾晚秋的腿脚不便,沈书仪便自然地放慢脚步,迁就着她的节奏。两人的白发越来越多,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银光。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次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便能传递岁月沉淀下的默契与安稳深沉的眷恋。
      又是一个晴朗的秋日午后。阳光透过梧桐金黄的叶子,在她们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斑。顾晚秋挎着一个旧帆布包,包里装着几份需要查阅的旧档案副本。沈书仪提着一个小小的保温桶,里面是她给值班同事带去的、自己熬的银耳羹。她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默契地走向城市另一隅——那片如今已被改建成大型综合医院的区域。这里,曾经是战火纷飞年代的野战医院旧址。城市变迁,早已面目全非,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唯有医院深处一小片被精心保留的绿地角落里,还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株极为高大的白玉兰树。树干虬结沧桑,仿佛铭记着无声的历史。两人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秋风吹过,几片边缘泛黄的玉兰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周围是现代化的医院大楼,人声隐隐传来。沈书仪拿出保温桶,递给顾晚秋一杯温热的银耳羹。顾晚秋接过,捧在手里暖着,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株沉默的白玉兰树上。 “就是这里了,”沈书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飘渺感,“当年搭帐篷的地方,就在这棵树附近。” 顾晚秋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她浑浊却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倒映出几十年前的景象:混乱的医院,弥漫的消毒水和血腥味,还有……那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眼神冰冷、强行掰开她下颌灌粥的军医。 “记得吗?”沈书仪侧过头,看着顾晚秋沐浴在秋阳下的侧脸,皱纹里流淌着温和的光,“你那时手里,死死攥着一朵染血的白玉兰。” 顾晚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岁月的释然和一丝遥远的追忆:“记得。当时……恨得想用眼神杀了你。”她的声音沙哑依旧,却不再有当年的戾气。 “我也记得,”沈书仪的目光也变得悠远,落在粗糙的树干上,“记得你高烧昏迷时,死死抓着我的手,抓得那么用力……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你的手心,滚烫得吓人……” 她们沉默了片刻,任由那段交织着恨意、绝望与最初生命链接的记忆,在秋日的阳光下无声弥漫。那是她们故事的起点。
      顾晚秋放下杯子,从贴身的、洗得发白的内衣口袋里,极其珍重地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旧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她一层层打开,动作缓慢而轻柔。里面躺着的,是那朵用淡黄色纱布和蓝色手术缝合线精心制作的“白玉兰”。岁月无情,纱布早已褪尽了原有的淡黄,呈现出陈旧的灰白,边缘磨损得厉害。蓝色的缝合线也黯淡无光。花瓣失去了昔日挺括的形状,软塌塌地拢着,显得脆弱不堪。它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却依旧倔强地维持着花朵的形状,承载着跨越半个世纪的沉重时光和无尽情意。沈书仪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那朵残破却无比珍贵的花上,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拂过那早已失去韧性的柔软花瓣。
      顾晚秋看着手中脆弱的花,又抬头望向头顶那株高大、沉默、历经沧桑却依旧在春日绽放的白玉兰树。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粗壮的老树根旁。树根盘错虬结,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个被风雨侵蚀出的、拳头大小的天然树洞。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朵承载了她们一生爱恨、苦难与守望的“花”,轻轻放进了那个幽暗、干燥的树洞深处。然后,她捡起一片掉落在地的、厚实宽大的新鲜玉兰树叶,仔细地盖在了树洞口。沈书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顾晚秋做完这一切。她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她明白了。让这朵诞生于战火、浸染着血泪、见证过生死、承载了分离与重逢、象征了她们灵魂最深羁绊的“花”,归于这片曾见证她们初见的土地,归于这棵沉默的生命之树吧。让它在这里沉睡,成为大地记忆的一部分。
      顾晚秋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沈书仪伸出手,顾晚秋自然地握住。两人的手都已不再年轻光滑,布满了岁月的纹路和劳作的痕迹,但交握的力度,依旧坚定而温暖。 “走吧,”沈书仪轻声说,“该回去了。” 顾晚秋点点头。她们最后看了一眼那株沉默的老树,和那个被树叶盖住的、藏着她们最沉重也最珍贵秘密的树洞。然后,转过身,互相搀扶着,沿着洒满金黄落叶的小径,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温柔地笼罩着她们依偎的背影。两鬓如霜,步履蹒跚,身影在斜阳下拉得很长很长。时光掠走了她们的青春、美貌和锋芒,却掠不走她们紧握的双手,掠不走她们灵魂深处早已烙印下的、对方的印记。
      那株高大的白玉兰树在她们身后静静矗立。树洞里,那朵染血的“花”,如同一个被时光妥善封存的琥珀,凝固着硝烟里的恨意、濒死时的紧握、捷报下的撕裂、雨夜中的笨拙确认,以及漫长守望后的重圆。它不再鲜艳,却比任何鲜花都更深刻地扎根于这片土地,扎根于她们共同的生命之河。风过处,玉兰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无声讲述着一个跨越漫长岁月的故事。故事里,有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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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真实历史毫无联系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