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兰》锦喜欢拖更

20、第十九章：风暴撕裂的书信

　　五月的上海，空气本该弥漫着栀子的甜香和梧桐新叶的清气。然而，1967年的初夏，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狂躁与毁灭气息的“热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城市。
　　起初只是街角多了些墨迹未干的大字报，批判着模糊的“牛鬼蛇神”和“反动学术权威”。沈书仪所在的医院里，气氛也日渐微妙，一些老教授开始被“请”去“学习”，会议上“上纲上线”的发言多了起来。她和顾晚秋在家中，常常沉默地听着广播里愈发激昂的语调，看着报纸上图文并茂的“揭批”，心头笼罩着难以言喻的阴霾。她们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所有可能引起“联想”的物品，包括顾晚秋珍藏在箱底的那朵“纱布白玉兰”。两人都习惯了在时代洪流中谨慎求生，只期盼着这场风暴能尽快过去，让她们能继续保有这方小小的、来之不易的天地。然而，风暴远比她们想象的要猛烈、要彻底。
　　六月的一天傍晚，夕阳如血。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打破了弄堂的宁静，如同催命的鼓点。门外站着几个臂缠袖标、神情亢奋又冷酷的年轻人。他们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开门后瞬间钉在沈书仪和顾晚秋身上。 “沈书仪！顾晚秋！接受审查！”为首的人挥舞着一份印着鲜红标题的纸张，声音尖锐刺耳。没有解释，没有调查程序。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她们两人“特殊关系”和“历史问题”的批斗会，就在她们温馨小家的客厅里，粗暴地拉开了序幕。
　　口号声震耳欲聋。狭小的空间被挤满了带着狂热表情的脸孔。污言秽语如同肮脏的泥浆，劈头盖脸地向她们泼来。沈书仪被强行按着跪下，乌黑的长发被人粗暴地揪住向后拉扯，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被迫仰起头，脸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破裂渗出血丝。但她紧咬着牙关，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躯壳承受着这荒谬的凌辱。她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邻居、同事，此刻眼中只剩下陌生的狂热和残忍。顾晚秋同样被粗暴地推搡着，她试图挺直脊梁，却被几个人死死按住肩膀往下压。她的衣服被扯开了领口，脸上是愤怒屈辱的涨红。当她听到那些人对她们关系的污蔑和诅咒，用最下流的词汇描绘她们之间那份纯粹而艰难的感情时，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试图在人群中找到一丝理智，看到的却只有扭曲的狂热！ 她发出压抑的低吼，却被更大的口号声淹没。
　　“证据！把她们的罪证拿出来示众！”有人高声叫嚣。几个人粗暴地冲进卧室，翻箱倒柜，如同土匪过境。衣物、书籍、笔记被扔得满地狼藉。随即，让沈书仪和顾晚秋瞬间如坠冰窟的一幕发生了。一个小小的、锁着的旧木盒被强行撬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她们两地分隔两年间，那一封封承载着思念、困惑、思考与温暖的信笺！承载着她们从陌路到相知、从同志到灵魂伴侣的珍贵轨迹！ 牛皮纸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甘肃某地办公室顾晚秋”，“上海某处沈书仪收”——此刻暴露在污浊的空气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下！ “看！这就是铁证！” “肮脏的书信往来！充满了腐朽的情调！” “看看她怎么腐蚀人的！” 信件被粗暴地抢夺、撕扯、传阅！ 那些被她们珍藏、反复阅读的字句，此刻被用最大的音量、最恶毒的语气朗读出来、曲解出来！ 那些关于理想、关于困惑、关于生活点滴、关于彼此关心的私密倾诉，在扭曲的解读下，变成了“恶毒攻击”、“仇视”、“腐化堕落的证据”！
　　沈书仪看着那些代表着她们最珍贵回忆的信纸被一只只陌生的、肮脏的手揉搓、践踏、撕成碎片，如同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挖出来，在众人面前凌迟！ 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落。那是她们精神的伊甸园，此刻被彻底践踏、焚毁！ 顾晚秋只觉得眼前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那些字迹，那些来自千里之外的、承载着沈书仪灵魂温度的字迹，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 她被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花园被彻底摧毁，看着沈书仪崩溃的泪水，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撕裂！ 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渗入口腔，才没有发出同样绝望的嘶喊。
　　批斗会如同一场地狱的狂欢，持续了很久。最后，在激昂的口号声中，两人被强行分开带走。
　　沈书仪被带走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顾晚秋被推搡着走向门外时，那双死死回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火焰，而是如同深渊般的绝望、无法言说的痛楚和……诀别。顾晚秋看到的，是沈书仪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嘴角刺目的血迹，是她眼中那片被彻底焚毁后的、死寂的空洞。没有机会道别。没有机会说一句“保重”。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如此短暂而残酷。门被粗暴地关上，隔绝了彼此的世界。从此，天各一方，音讯全无。如同投入茫茫大海的两颗石子，瞬间被汹涌的时代浊浪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