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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手术刀般的剖白 ...

  •   电话挂断,寂静沉重地弥漫在小小的客厅里。栀子花的香气似乎也凝滞了。
      沈书仪静静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微温的电话听筒。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沉稳有力的搏动,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放下听筒,目光落在旁边小桌上那瓶精心插好的栀子花上。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芬芳馥郁。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片柔嫩的花瓣。
      房间里,顾晚秋僵硬地坐在书桌前。方才电话里沈书仪冷静清晰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她紧绷的神经。“不合适”,“谢谢理解”,“再见”——结束了。就在她搬进来一周后。为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胸腔里翻滚咆哮。是因为她吗?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和更深的恐惧感,冲击着她理智的堤坝。她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去想:沈书仪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天井晒衣阳光下晃动的长发,灯下看书时长睫垂落的剪影……这些朝夕相处的画面,此刻都镀上了一层让她心慌意乱的光晕。
      一种混合着狂喜、愧疚、难以置信和巨大不安的情绪,像失控的藤蔓瞬间缠紧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行,不能再待在这个充满沈书仪气息的空间里! 她抓起桌上的钥匙,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房间,低着头,哑声丢下一句: “我…出去一趟!” 没敢看客厅方向,便夺门而出。大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沈书仪的手指停在花瓣上。她抬起头,望着那扇轻微晃动的门板。她清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无奈。她知道顾晚秋为何如此仓皇。客厅那幕“巧遇”,她几天的刻意疏离,以及此刻听到电话后的剧烈反应……所有线索清晰串联,指向那个她自己早已察觉、却同样不敢轻易触碰的真相。
      夜色渐深。顾晚秋漫无目的地沿着江边走着。初夏的江风带着潮湿凉意,吹不散她心头的燥热和混乱。江面船只的灯火倒映在黑色水波里,破碎摇曳,如同她纷乱的心绪。她反复咀嚼着那个可怕的认知——她对沈书仪的感情,是爱!是女人对女人的爱!这违背了伦常,违背了世俗框架,更可能将她们都拖入深渊! 恐惧像冰冷的江水,一波波冲击着她。
      当她带着一身凉意和满心疲惫回到弄堂口时,远远地,就看到自家那扇格子窗透出温暖的灯光。橘黄色的光晕,在漆黑夜色里,像一座小小的灯塔。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推门进屋。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柔和。沈书仪还没有睡,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她。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顾晚秋身上。
      “回来了。” 沈书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 顾晚秋低低应了一声,脱下外套挂好,动作迟缓僵硬。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对峙和小心翼翼的试探。顾晚秋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下,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不敢看沈书仪,视线落在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沉默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两人之间。
      最终还是顾晚秋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 “他……陈医生……”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她问出了一个明知故问、却像打开魔盒钥匙的问题。
      沈书仪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看到垂落长发遮掩下微微颤抖的嘴角。她端起茶几上早已凉透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半年左右。” “医院同事。” 她的回答清晰直接。
      顾晚秋猛地抬起头,目光终于撞上沈书仪的眼睛,里面充满困惑、挣扎和不顾一切的探究: “那……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 她说不出口结束关系的词语。
      沈书仪放下了水杯。玻璃杯底落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咔哒”脆响。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冷静、没有丝毫闪躲,直直看向顾晚秋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因为,” 沈书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平静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发现,我无法忍受他出现在我的家里。”
      空气凝固。顾晚秋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无法忍受他出现在家里?!为什么?!
      下一秒,沈书仪的目光更加锐利,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就像,” 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锁住顾晚秋骤然睁大、充满震惊和无措的眼睛, “就像我也无法忍受你这几天刻意的疏远,” “无法忍受你避开我的目光,” “无法忍受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投入深海的巨石,在顾晚秋心底掀起毁灭性的巨浪!每一个字都精准击中她竭力掩饰的靶心!
      沈书仪毫无预兆地站起身,走到顾晚秋面前。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她微微低下头,长发从肩侧滑落,目光聚焦在顾晚秋惨白的脸上。
      “顾晚秋,” 沈书仪的声音异常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韧, “我们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死,走过旧日的溃败,一起看过重建的朝阳。” “我们之间,还需要用这种闪躲和试探来浪费时间吗?” 她停顿一瞬,目光未曾移开半分。
      “告诉我,”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命令的蛊惑力,却又奇异融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为什么你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就乱了方寸?” “为什么你会因为一通结束的电话,就仓惶逃离?” “为什么你现在不敢看我?” 她的问题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剥离着顾晚秋的伪装,直指核心!
      “看着我!” 沈书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顾晚秋!回答我!”
      这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得顾晚秋浑身剧颤!她猛地抬起头,被迫迎上沈书仪那如同熔岩般灼热、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视线!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和羞耻,在这双眼睛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巨大的压力下,那个被深埋心底、日夜折磨着她的真相,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防,带着绝望的嘶鸣,从顾晚秋颤抖的唇间爆发出来:
      “因为我在乎!” “我在乎你!”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 “因为我看不得你对别人笑!” “看不得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你!” “因为我……” “因为我喜欢你!” “沈书仪!” “我像个疯子一样喜欢你!” “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喜欢你!” “这不对!” “我知道这不对!” “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控制不了!” 她几乎是嘶吼着,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汹涌而下。
      “所以我才逃开!” “所以我害怕!” “我怕你知道了会厌恶我!” “怕你会把我赶出去!” “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 她崩溃地哭喊出来,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沉入冰冷绝望的深渊。她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长久压抑的情感如同火山爆发,将她彻底淹没。客厅里只剩下顾晚秋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沈书仪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彻底崩溃的女人。方才那锐利的锋芒,悄然褪去。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动容,有难以言喻的痛楚,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深沉疲惫。
      她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静静等待着。过了许久,顾晚秋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沙发里。
      沈书仪终于动了。她缓缓地在顾晚秋身边坐下,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因哭泣而残留的颤抖。她没有去碰触顾晚秋,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雪白的,带着医院消毒水特有的洁净气息——默默地递了过去。
      顾晚秋没有接,依旧捂着脸。
      沈书仪也没有收回。
      她将手帕轻轻放在顾晚秋的腿上。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顾晚秋冰凉的膝盖,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知道吗?”
      “在野战医院,给你擦身体的时候,你恨我入骨。但我隔着橡胶手套,都能感觉到你皮肤的滚烫在灼烧我的手心。”
      “在你高烧昏迷,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放的时候,那滚烫的绝望,像烙印一样刻在我骨头里。”
      “在捷报传来,所有人欢呼,而你却因为我紧锁眉头时,那一刻,我的心从来没有那么痛过。”
      “在收到你每一封信的时候……”
      “在看到你挤在那个狭小的宿舍……”
      “在邀请你住进来的时候……”
      “在你刻意避开我的时候……”
      沈书仪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是在一点点梳理着记忆的脉络。她每说一句,顾晚秋身体的颤抖就剧烈一分。最后,沈书仪转过头,目光再一次落在顾晚秋身上。那双曾经冰冷、曾经愤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巨大疲惫的平静温柔。
      “顾晚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斤,“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着这种‘不对’的煎熬吗?”
      顾晚秋捂住脸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缓慢地放下了沾满泪痕的双手,露出一双红肿不堪、写满了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书仪平静的脸庞。
      沈书仪那句平静却如同惊雷般的反问,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强光,瞬间刺穿了顾晚秋所有的混乱、恐惧和自我否定构筑的牢笼。
      顾晚秋沾满泪痕的手指无力地垂落,露出那双红肿得如同桃子、却骤然睁大到极限的眼睛。里面的震惊是如此纯粹而巨大,像被投入石块的深潭,淹没了所有的绝望和羞耻。她死死地盯着沈书仪,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的灵魂深处。
      沈书仪没有回避。她平静地回望着顾晚秋,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刻意维持的疏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同样伤痕的平静海域。她的眼神像在无声地确认:是的,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我们。无法逃避,无法否认,早已血肉相连。
      顾晚秋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看着沈书仪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清丽眉眼间那份沉重的坦然……方才崩溃嘶吼出的那些话语,此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理智,却又带来一种疯狂而绝望的解脱感。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原来……深渊边缘徘徊的,不止是她一人。
      原来……沈书仪冷静的背后,也藏着同样的惊涛骇浪!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比之前的崩溃更加猛烈。它像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垮了顾晚秋所有的防备。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震颤从灵魂深处爆发!
      沉默达到顶点。仿佛被无形力量牵引,两人同时向对方靠近。没有冲撞,只有近乎虔诚的缓慢。
      顾晚秋身体前倾,手臂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极轻地环住沈书仪的腰,如同触碰易碎品。她的脸深深埋进沈书仪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无声涌出,濡湿衣领。肩膀无声起伏,压抑的啜泣从灵魂深处挤出。
      沈书仪没有抗拒。在手臂环绕的瞬间,她同步张开双臂,生涩却坚定。没有箍紧,而是以保护的姿态,极轻柔地将那颤抖的身体拢入怀中。一只手落在顾晚秋紧绷的脊背上,感受着衣料下清晰的骨骼和肌肉的颤抖。
      身体紧密相贴。顾晚秋清晰地感受到沈书仪胸腔传来的沉稳心跳——咚!咚!咚!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到她狂跳的心脏上。沉稳与紊乱在依偎、体温和泪水中艰难地寻找共鸣。
      沈书仪落在背上的手,开始缓慢移动。指尖带着医生的稳定和前所未有的温柔,一下,又一下,沿着微弓的脊椎,耐心地抚摸着、安抚着,如同抚平深可见骨的伤。她的下巴轻抵顾晚秋发顶,感受着发丝和泪水的混合气息。深沉的酸涩与巨大的柔情攥紧了沈书仪的心。她闭眼,无声地深吸气。
      没有言语。只有两颗伤痕累累却在拥抱中确认彼此的心,沉重搏动。只有顾晚秋细碎的啜泣,和沈书仪背上那一下下温柔的抚触。
      昏暗灯光笼罩相拥的身影。栀子花在角落静放。顾晚秋紧攥沈书仪背后的衣衫,脸深埋,贪婪地感受着体温、气息和那沉稳的心跳——她的锚,她的救赎。沈书仪感受着怀中颤抖渐平,狂乱的心跳靠近自己的节拍。环抱的手臂收得更轻柔坚定,如同筑起屏障。一遍遍抚过脊背,无声诉说:我在。我懂。我接受。
      窗外夜色深沉。弄堂偶有细微声响,更衬屋内静谧永恒。在泪水、花香和无言的寂静里,在这心碎的温柔拥抱中,在彼此共鸣的心跳声里——那条因血与火淬炼、布满荆棘、不见容于世的隐秘之藤,终于破土而出,第一次在重建的土壤里,温柔而坚定地缠绕上了两颗在惊涛骇浪后终于确认彼此的孤独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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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真实历史毫无联系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