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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回忆(3) ...

  •   陆狰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脚步坚定地跟着前方那抹靛蓝色的身影,踏入了后山的地界。

      与之前感受到的无形屏障不同,这一次,山林仿佛悄然为他敞开了怀抱。空气变得更加清新湿润,带着浓郁的花香和草木气息,甚至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活跃的能量感。古老的树木枝桠虬结,苔藓覆盖着石阶,一切都显得更加原始而充满灵性。

      蛊荼的身影在前方林木间若隐若现,赤足踩在铺满落叶和青苔的小径上,悄无声息,只有脚踝上的银铃发出细碎清灵的指引。

      陆狰的心跳再次失控,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目标的兴奋和难以抑制的渴望。他紧紧跟着,目光一刻也不曾从那个背影上移开。

      小径蜿蜒向上,最终通往一片开阔的缓坡。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陆狰也呼吸一滞。

      缓坡之上,是一片极其繁茂的荼蘼花丛。正如蛊荼所说,花期已至尾声,大片大片洁白如雪、边缘染着淡淡绯红的花朵正在盛放到极致,仿佛燃烧生命最后的力量,绚烂、华丽,带着一种凄艳决绝的美。浓郁到化不开的香气几乎要让人醉倒在其中。

      花丛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小巧却古朴的吊脚楼,与寨子里的相比,更加精致,仿佛与这片花海融为一体。

      蛊荼就站在花海边缘,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跟来的陆狰。

      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最后一层金边,身后的荼蘼花海成了他绝美的背景板。他墨发披散,衣袂飘飘,眼神清澈依旧,却在此情此景下,美得惊心动魄,近乎妖异。

      陆狰停住脚步,隔着几步之遥的花丛与他对视。胸腔里鼓噪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里……”陆狰的声音因眼前的景致和眼前的人而有些低哑,“很美。”

      蛊荼微微歪头,似乎觉得他这个评价很有趣:“它们很快就要谢了。”

      “开到荼蘼花事了,”陆狰低声接道,目光却灼灼地锁着蛊荼,“极致的美丽,哪怕短暂,也值得铭记一生。”

      蛊荼看着他,没有接话。一阵山风吹过,卷起无数荼蘼花瓣,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花雪。

      几只幽蓝色的蝴蝶在花雨中翩跹起舞,最后落在蛊荼的发间和肩头。

      陆狰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踏入了花丛。花瓣拂过他的裤脚。

      “蛊荼,”他第一次郑重地叫出他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虔诚,“我之前的提议,是认真的。”

      蛊荼指尖轻轻碰了碰肩头的蝴蝶翅膀,眼睫微垂,复又抬起,看向陆狰:“外面的人,都像你这样吗?”

      “什么样?”
      “固执。奇怪。心里吵,又亮。”蛊荼的用词依旧直接而奇特,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粹。

      陆狰低笑了一声,胸腔震动:“不。只有我这样。只对你这样。”

      他又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荼蘼的花香和蛊荼身上那股冷冽的异香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诱人沉沦的网。

      “跟我走吧,蛊荼。”陆狰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者,让我留下来陪你。”

      蛊荼静静地看了他许久,那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里流光闪烁,似乎在衡量,在思考。他忽然抬起手,不是指向陆狰,而是指向不远处一株开得最盛的荼蘼花。

      “你看那朵花,”他软糯的声音响起,“它现在最美,但也快要死了。”

      陆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蛊荼继续道,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某种古老的箴言意味:“最美丽的东西,往往也最危险。靠近它,可能会被它的刺扎伤,也可能会因为它凋零而心碎。”

      他转回目光,看向陆狰:“你确定,还要靠近吗?”

      这不是拒绝,更像是一种最后的警告和确认。

      陆狰没有丝毫犹豫,他目光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疯狂的执拗:“确定。有刺,我便拔了刺。会凋零,我便想办法让它永不凋零。就算最终真的心碎……”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碎片里,也必然每一片都刻着你的名字。我甘之如饴。”

      山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纷扬的花瓣缓缓飘落。

      蛊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狂热、执着与势在必得。那强烈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情感,像汹涌的潮水般向他涌来。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比身后盛放到极致的荼蘼花还要艳烈,带着一种天真又致命的诱惑。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微微倾身上前,在陆狰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冰凉的、带着花香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胸口,正是最初蝴蝶停驻的位置。

      “好吧。”

      蛊荼的声音软糯得像梦呓,却清晰地钻入陆狰的耳中。

      “那让你……暂时住在这里了。”

      他点了点陆狰的心口。

      “看看是你先心碎,还是我先……允许你偷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等陆狰反应,蛊荼忽然踮起脚尖,冰凉的、柔软如花瓣的唇,极其快速地、轻轻地擦过了陆狰的唇角。

      一触即分。

      如同蝴蝶短暂的停留。

      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陆狰,让他浑身僵直,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唇角那转瞬即逝的、冰凉柔软的触感和铺天盖地的花香疯狂叫嚣。

      蛊荼已经退开,转身朝着花海深处的吊脚楼走去,赤足踩过落花,悄无声息,只有银铃轻响,和他随风飘来的一句软语:

      “晚上,山里冷。记得生火。”

      陆狰僵立在荼蘼花海中,望着那个消失在暮色楼阁中的身影,抬手,指尖颤抖地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抹惊心动魄的、带着花香和冷意的触感。

      疯了。

      一切都疯了。

      他却心甘情愿地在这场名为“蛊荼”的疯狂里,彻底沉沦。

      —》》》—

      陆狰当真在后山留了下来。

      蛊荼那句“记得生火”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他不再仅仅是溪边的等待者或寨子的捐助者,他成了被默许靠近神坛的、唯一的信徒。

      起初的日子,像是陷入了一场瑰丽奇幻的梦境。

      蛊荼并未刻意回避他,却也并非时刻与他黏在一起。他依旧是那个神秘莫测、需要独处、与自然和蛊虫沟通的大祭司。有时,陆狰一整天都见不到他,只能看到几只蝴蝶偶尔掠过花海,或是听到神祠深处传来的空灵铃音。

      但每当日落时分,蛊荼总会出现在那座花海中的吊脚楼。有时会带回一些山野鲜果,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廊下,看着夕阳将荼蘼花海染成金红。

      陆狰便学着生起篝火,煮茶,或是用自己带来的简易炊具做一些外面世界的食物。他从未做过这些,显得有些笨拙,但他乐意去学。

      蛊荼对一切都表现出纯粹的好奇。他会凑过来看陆铮煮咖啡,被那苦涩的味道皱紧眉头;也会对一块普通的巧克力表现出孩童般的喜爱;更会对陆狰带来的平板电脑里存储的电影、音乐感到惊奇。

      他纯真得像一张白纸,却又在某些时刻,展现出让陆狰心惊的、属于大祭司的敏锐和通透。

      而陆狰也逐渐发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祭司,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害。

      他会钓。

      当陆狰处理紧急公务时间稍长,忽略了他时,蛊荼不会抱怨,只会赤着脚坐在不远处的花树下,抱着膝盖,眼神放空地看着远方,周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被遗弃般的落寞,配合他那张脸,杀伤力巨大。陆狰几乎立刻就会丢开所有事情过去哄他,然后便会收获一个得逞的、带着小狡黠的浅笑,和主动凑过来的亲吻。

      他会撒娇。

      想吃某样东西,或是想让陆狰陪他去某个地方,他不会直接要求,只会用那双纯净又妩媚的眼睛望着陆狰,轻轻拽他的衣袖,软糯地拖长语调叫一声“陆狰——”,尾音绕得百转千回,陆狰便毫无原则地举白旗投降。

      他更会勾引。

      常常是在不经意间。比如俯身时宽松的衣领滑落,露出一段精致如玉的锁骨;比如沐浴后湿着头发,水珠沿着脖颈滚落,没入衣襟;比如夜晚篝火旁,他听着音乐,随着节奏轻轻晃动身体,脚踝银铃细响,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而不自知。每一次,都让比他年长五岁、自认定力不错的陆狰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陆狰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像是在精心饲养一只美丽而危险的精灵,每一天都在极致的愉悦和极致的煎熬中度过。他吃得“太好”,好到时常觉得不真实。

      但他甘之如饴。他甚至开始规划,如何一步步将他的小祭司,真正地、彻底地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带他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很快,一个远超他想象和认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他发现蛊荼最近似乎很容易疲倦,食欲也不如往常,有时闻到他煮的咖啡味甚至会微微蹙眉,露出些许不适的神情。

      起初陆狰以为是气候或水土问题,直到某天清晨,他看到蛊荼趴在窗边,对着外面干呕了几下,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不舒服?”陆狰立刻上前,担忧地扶住他,手自然地抚上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蛊荼缓过劲,摇了摇头,眼神里却带着一丝陆狰看不懂的、奇异的光芒,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种……了然?

      “没事。”蛊荼软软地说,靠进他怀里。

      陆狰却不放心,坚持要带他出山去医院检查。蛊荼的身份特殊,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医院”,蛊荼却反应很大地摇头:“不去那里。我不喜欢。”

      “可是你身体不舒服……”陆铮蹙眉。

      蛊荼抬起眼看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他咬了咬下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轻声道:“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陆狰追问。

      蛊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起陆狰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依旧平坦光滑的小腹上。

      陆狰一愣,不明所以。

      蛊荼看着他疑惑的眼睛,缓缓地、语出惊人地道:

      “这里……好像有了你的小蝴蝶了。”

      陆狰:“……?”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蝴蝶?
      什么小蝴蝶?

      看着他完全懵住的表情,蛊荼似乎觉得很有趣,轻轻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很快又变得有些微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和……担忧?

      他握着陆狰的手,在他小腹上轻轻按了按,声音更低了,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陆狰耳边:

      “就是……有宝宝了。”

      陆狰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彻底僵住,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宝宝?

      什么宝宝?

      谁的宝宝?

      蛊荼……有宝宝了?

      男人?怀孕?

      这完全超出了他三十年来建立的所有科学认知和世界观!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质疑,想是不是蛊荼在跟他开玩笑或者弄错了什么。

      但看着蛊荼那双纯净的、带着一丝忐忑和确认的眼睛,所有荒谬的质疑都卡在了喉咙里。

      蛊荼……他从不说谎。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你……我……”陆狰生平第一次结巴了,声音干涩得厉害,他猛地收紧手臂,将蛊荼牢牢抱在怀里,像是怕他消失一样,目光死死盯着他依旧平坦的小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这怎么可能?你是……男的啊!”

      蛊荼被他抱得有些疼,却也没挣扎,只是仰起脸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天真的解释意味,仿佛在说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小就当上大祭司吗?”

      他顿了顿,轻轻道:“有一些极小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孕育子嗣的体质。这是……蛊神赐予的礼物,也是责任。”

      陆狰彻底说不出话了。

      十八岁。
      大祭司。
      孕育子嗣的体质。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答案。

      他爱上的人,不仅是个神秘莫测的少年大祭司,还拥有着如此惊世骇俗的体质。

      而他们不过短短数月的亲密……竟然就……

      巨大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狂喜和巨大的责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陆狰的全身!

      他的孩子!

      他和蛊荼的孩子!

      在他甚至还没完全准备好如何安置他的小祭司的时候,他们的血脉联结,竟然就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悄然到来了!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蛊荼的颈窝,呼吸粗重,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陆狰?”蛊荼似乎被他剧烈的反应吓到了,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良久,陆狰才抬起头,眼眶竟然有些发红。他捧起蛊荼的脸,目光灼热得像要将人融化,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荼荼……别怕。”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誓言:

      “我会照顾好你。照顾好我们的……小蝴蝶。”

      这一次,不再是“带你走”或者“留下来陪你”。

      而是,“我们”。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真正彻底地、牢不可分地捆绑在了一起。

      陆狰看着怀中依旧懵懂却孕育着他们未来的少年,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柔软和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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