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忆梦》白漪洢

3、后章

　　呜呜咽咽的低迷之声弥漫在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漫天的白花飞散在空中，空洞悲凉。
　　“谁那么大胆，敢在皇上册立皇后的大喜日子送丧。”
　　“你可知棺材里躺的是谁？”应答者，神秘莫测地笑道：“他是将军府的二公子，是当今皇后的旧相好！”
　　“说这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哈哈”
　　人群中悲戚者有之，嘲讽者有之，但很快，那些流言蜚语逐渐淹没在响彻云霄的痛哭中，散去了……

　　活着尚且不被人所珍重，死去时又有谁为你真正哭泣。

　　汐荷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宝冠朱翘，瑶环玉珥。那样的瑰丽貌美，却带着深深的疲倦，仿佛只要合上眼，便再也不会醒来。

　　犹记得，那一个‘等’字……可如今，我真的，是再也不能等了。汐荷垂下眼帘，伸手从发髻上狠狠扯下凤钗，一络青丝摇摇欲坠，翩然而落。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一旁伺候的宫女吓得连忙上前阻拦。汐荷任凭她们千推万阻，依旧脱下华丽的锦服，披麻戴孝。
　　“娘娘使不得，真的使不得啊……皇上见了，是要杀头的。”一些年轻的宫女没见过什么阵仗，吓得哭成一团。
　　汐荷默默地打理着素衣，淡淡道：“我只是为过世的兄长敬敬孝道，何来杀身之说。”
　　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回话。进宫以来，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后这样，冷漠疏离，阴沉可怕。

　　多年后，当这位佳丽成为真正端庄贤淑的皇后，曾经目睹过这件事的宫女也慢慢老去，却仍旧无法忘记皇后那时的眼神，如此凄绝苦痛……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汐荷望着头顶的弦月，默默地想着。这样的生活，到底几时才是尽头。
　　“娘娘，你再不说话，凤栖殿怕是更冷清了。”自从秋莹陪嫁到皇宫，她就再也没见自家小姐笑过。个中缘由，她是心知肚明，却始终不能道破。
　　“最近，宫中为何如此喧闹。”汐荷望月兴叹，冥冥中感到烟火弥漫，波澜又起。这后宫是数不清的秘事，道不明的晦涩。
　　秋莹不是搬弄是非之人，她一五一十地将原委告诉皇后。

　　那日，娘娘去烧香还愿，皇上来凤栖殿。晌午过后，皇上等不到娘娘就离开凤栖殿回甘泉宫。路上不知何故相上一位宫女，竟然不顾章法，直接册封她为贵妃。引起整个后宫的非议和妒忌。

　　秋莹平淡地叙述，她知道再天大的事都不能带给皇后内心一丝涟漪。如今的她只为皇室，为天下而生存。

　　思索片刻，汐荷渡步回到殿内，道：“秋莹，你跟了我多久。”
　　“十八年整。”
　　“是么，我以为你已足够让我对你推心置腹。”汐荷冷冷道。
　　“娘娘恕罪，秋莹不是故意隐瞒。”秋莹惶恐地跪在地上，她委实低估了皇后的洞察力，但她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皇后不受伤害。

　　你的忠心，我又何尝不知。汐荷扶起跪在地上的秋莹，说道：“但是，皇室是不容许有闪失的。”
　　此事，必须要处理。

　　天渐渐转冷，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后宫。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月的桃花，始盛开。株株桃粉，娇俏甜美。
　　皇上靠在摇椅上，边赏桃边听身边的太监诵读边关的捷报。
　　听到尾处，他的抑郁的心情稍稍得以缓解。前不久新册封的贵妃无故死去，他颇为感伤，连续几天都无法进食。
　　“眼下战事告捷，是该好好庆祝一番啊。”遂即吩咐下去，替凯旋而归的将军大摆酒宴，接风洗尘。

　　明月当空。酒宴上，宾客云集，觥筹交错。酒过三巡，皇帝才携着众妃子姗姗来迟。汐荷本不愿意来此，但她身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不得不随着皇帝参与各种庆典，亦或赏宴。
　　当年老色衰的皇帝牵着她的手，用那双枯燥干瘪的手掌不停地在她身上抚摸时，她每走一步就像被万蚁噬咬般痛苦。
　　汐荷强忍着屈辱，面无表情地走在皇帝身边。也许是今夜皎洁的月色，也许庭院七彩的琉璃宫灯，总觉得今晚，她将永生难忘。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向着胜利归来的将领们一一举杯。当所有人感到莫大的荣幸时。坐在末端的一名将士不仅无动于衷，还将视线转移。

　　汐荷感受到有人注视的目光，静坐的她微微撑开眼睛，眼底泪光一片。

　　他温润如玉的脸庞，璀璨明亮的眼眸，一怒一笑，一举一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每一个与她共享的欢乐，似乎都是上辈子的记忆，朦胧地那么不真实。

　　萧青，真的是你么……

　　汐荷低头躲过他温柔的注视。而如今，你真的建功立业回来了，我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你守身的落汐荷。
　　苍天，你为何要苦苦相逼，为何还要让我见到他！

　　酒宴将尽，皇上想起应该犒赏在座各位，道：“此次边战得以全胜，多亏了诸位爱将。朕在这里，敬大家一杯。”说罢，举杯而起，一饮而尽，道：“据我所知，这次的大功臣是名叫宁轩的副将，不知是哪位英年才俊……”

　　汐荷看到他起身拱手，对着所有人道：“在下郑将军副将，宁轩。”
　　全场掌声鼓动，欢呼雀跃。

　　而这一切，她置若罔闻。

　　皇帝并没有注意到不妥，说道：“今日，朕为你加官晋爵。爱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金山银山，美女权势，朕都满足你！”
　　坐在宁轩身边的众将纷纷怂恿他，要他开口求赏。

　　“多谢皇上，臣不求任何赏赐……”当着众人的面，宁轩回绝了皇上的美意。
　　“爱卿，这是为何？”
　　宁轩默默地注视着静静坐在皇帝身边的汐荷，幽幽道：“皇上，可否听臣一个故事。”

　　“但说无妨。”
　　得到皇上的许可，，宁轩消瘦的身躯挺立在夜风中，为众人娓娓道来一个珍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

　　“曾经有位懵懂的少年，他非常珍惜一位女孩。少年家教严苛，父亲身为武将，总是要求他习武强身，将来报效国家，光耀门楣。然而他为了能陪伴在女孩身边，不止一次违背父亲的意愿。
　　女孩很喜欢欺负少年，只是她不知道，那个从来傻傻的少年，那些手足无措的表情都只是因为她。当他们真心在一起的时候，少年曾为女孩许下一个诺言：有生之年，定当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家世的悬殊，女孩的父亲百般阻挠，认为少年配不上他女儿。他甚至用计谋骗走少年，让他远在边关生死难求。好让女孩顺利嫁给别人。
　　少年从军后躲过多次暗杀，终于建功立业凯旋而归，心仪的女孩却已嫁作他人妇。心爱的人嫁给了别人，他不求能守护在她身边，只求能守住她所在的这片土地。”
　　“……而我便是曾经那个少年。所以皇上，宁轩不求加官进爵，不求功名利禄，但求能永驻边疆，生死随天。”
　　已是暮年的皇上看遍世间百态，却也为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他看到众将或多或少哽咽在喉，同情之意溢于言表。仰天道：“真是可歌可泣的故事啊……皇后也被感动了么。”
　　汐荷红润的眼眶，凄然的表情落在他的眼底，皇上不由得问道。
　　“是的。将军的故事非常感人。那女子定会永生感念将军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