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月同辉》椰酥小挞

5、“虞沉，向前看”

　　夜色渐深，草地上陆续站起几道身影。他们随意拍打着黏在裤腿上的草屑，三三两两结伴向宿舍楼走去。
　　萧然刻意放缓了脚步，待其他人走远些，他悄悄贴近白晓薇。少年微微倾身，嘴唇一开一合，不知说了什么。
　　白晓薇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表情微妙，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走在最前面的虞沉似有所觉，回头瞥了一眼。他目光在两人之间短暂停留，随即转身继续前行，默不作声。

　　萧然来到宿舍时，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陆凛正哼着歌在浴室里冲澡，哗哗的水声掩盖了房间里的沉默。
　　虞沉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萧然从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虞沉的声音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没……没有。”萧然眼神躲闪，似乎不敢直视虞沉。
　　虞沉眼里的光迅速暗淡下去，他抿着嘴，没再开口。
　　浴室门“咔哒”一声打开，陆凛擦着头发走出来，迎面撞上房间里凝滞的空气，他眨了眨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满脸茫然。

　　夜色渐深，宿舍里的灯光早已熄灭。三人各自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保持着沉默，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连萧然自己都快睡着了，虞沉痛苦的声音终于又一次响起。
　　萧然瞬间清醒，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像一只猫般无声地溜出了宿舍。
　　门外，白晓薇和叶晚正不安地来回踱步。
　　“你们进来吧。”萧然压低声音，朝她们招了招手。
　　“让小白薇来给虞沉看看？”陆凛好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萧然猛地转身，语气里带着诧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陆凛倚在门框上，耸了耸肩。

　　几人又蹑手蹑脚进了宿舍，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虞沉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白晓薇蹲在虞沉旁边，看到他额头上的冷汗，不禁皱了皱眉。
　　其余三人静立一旁，目光紧锁在白晓薇身上。只见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扣住虞沉的手腕，指尖在脉搏处微微施力，垂下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直到她突然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是超忆症。”白晓薇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但陆凛还是下意识反问：“超忆症？”
　　“对，”白晓薇转头看了看虞沉，接着说，“超忆症，顾名思义，过目不忘，旁人都艳羡这般技能，但遗忘其实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他一直沉溺在往事中，会很痛苦。”
　　“这是心病？”萧然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没想到心理学家居然有心病。”叶晚也觉得不可思议。

　　隔天早上，晨光透过纱帘斜斜地洒在餐桌上，五人围坐其间，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落在虞沉身上。
　　刀叉碰撞的清脆声响中，几人的视线欲言又止地在他身上徘徊。
　　虞沉手中的餐刀突然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大家，莫名地问：“怎么了？”
　　几人回过神来，仓促地交换着眼神。
　　陆凛率先打破沉默：“哦，那个，小白薇，我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你帮我看看吧。”
　　白晓薇的筷子悬在半空，随即反应过来来：“好、好啊。”
　　她匆忙起身，拽了拽叶晚的衣袖：“你来帮我搭把手。”
　　三人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涌向餐厅门口，临走时还不忘给萧然递了个眼色。萧然立刻会意，点了点头。
　　虞沉困惑地皱起眉头：“他们……这是？”
　　“你不是想知道我昨天跟白晓薇说了什么吗？”萧然突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得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虞沉的呼吸一滞，没有说话。
　　“你夜里会发病，你知道吗？”
　　虞沉迟疑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我请白晓薇帮忙看过了，你这是心病，”见虞沉默，萧然接着说，“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它们已然无法改变……”
　　“虞沉，你要向前看。”
　　虞沉的心脏突然失了节奏，他与萧然四目相对，迟迟不舍得移开。
　　“是陆明川，他是我养父，但是他无缘无故的离开，我接受不了，”虞沉突然打断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怀表，“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我想，这表里藏着的秘密，应该对你查你父亲的真相有所帮助。”
　　萧然怔住了。他伸手接过怀表，指尖不经意擦过虞沉微微颤抖的手。那一刻，他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更深处的，某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谢谢。”萧然收拢手指，将怀表连同虞沉的手一起握住。

　　两人并肩踏出食堂大门，金色的阳光顷刻间倾泻而下。不远处，陆凛三人正站在海棠树下说笑，斑驳的光影在他们肩头跳跃。
　　“不是说要去看病？”虞沉开口问。
　　三人闻声回头，阳光在他们含笑的眉眼间流转。那笑容里藏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似鼓励，似安慰。
　　虞沉忽然觉得胸口发烫。他扬起嘴角，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身旁的萧然。
　　这些不期而遇的伙伴，就像突然劈开黑夜的闪电，毫无预兆地闯进他封闭已久的世界。
　　他想，原来被人在乎的感觉，是这样的。

　　夜色如墨，虞沉沉入梦境。这一次，记忆中的迷雾散去，陆明川不再背对着他渐行渐远，而是转过身来，露出那个久违的、让虞沉朝思暮想的温暖笑容。
　　粗糙却温柔的大手轻轻包裹住虞沉的小手，陆明川蹲下身，与他平视：“虞沉，你特别棒。”
　　“为什……”虞沉刚想像往常一样问出口，却被陆明川轻轻按住。
　　“因为，”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眼底闪烁着虞沉从未见过的光芒，“为信仰而死，虽死未悔。”
　　梦境中的虞沉似懂非懂地点头，而现实中的他，在睡梦里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床畔，昏黄的台灯勾勒出两个守夜人的轮廓。萧然和陆凛相视一笑，默契地击掌。

　　日耀组大楼内，萧然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怀表，试图将怀表中的数据取出。
　　陆凛托腮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问：“修个破表还要这么长时间？”
　　“这是陆明川留下来的，算是主要线索了。”萧然头也不抬，回答说。
　　“陆明川？”陆凛猛地直起腰背，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萧然终于直起身子，舒展了下僵硬的肩背，将解码后的数据导入叶晚的终端。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他将设备推向叶晚，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
　　“交给我吧，”叶晚利落的接过，“很晚了，先回去休息。”
　　萧然点了点头，将最后一盏灯熄灭，和叶晚一起出了大厦，各回各宿舍。

　　二十天的光阴如细沙般从指缝间流走，转眼已是农历廿四，校园里弥漫着假期将至的喧嚣。
　　当然，这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白晓薇挽着叶晚的手臂，高兴地踏上校车，希望早些与家人团聚。
　　萧然和虞沉都没有家人，此刻正闷闷不乐地看向窗外。
　　陆凛也有心事，望着某处出神。

　　当初是萧然最后上校车，现在便是他先到家。
　　校车缓缓停靠在街角，萧然拎起书包甩在肩上，起身时脚步却顿了顿。
　　他回头望向车厢，目光从每个人脸上轻轻掠过，抿了抿嘴，不知道怎么将不舍说出口。
　　叶晚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安慰似的说：“放心吧，等我解出代码去你家找你。”
　　萧然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跟车内每个人都点了点头，最终下了车。

　　他在那扇熟悉的门前驻足，指尖悬在门把上微微发颤。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时带起细小的尘埃，在斜照进来的阳光里浮沉。
　　家里一切如常。
　　萧然径直走向供桌，颤抖的手抽出三支香。青烟袅袅升起时，他望着父亲慈祥的眉眼，膝盖终于重重砸在地板上。
　　“爸……你会为我感到骄傲吗？你想让我成为人人敬仰的天才吗？”萧然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爸，我有朋友了。”奇怪，萧然记得他本来不爱哭的。
　　“爸，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萧然拿起萧远衡的遗像，像是想要汲取爱一样把相框紧紧搂在怀里，相框玻璃贴着心口，凉意却止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流。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到了相框背面的异样——
　　一张泛黄的信纸飘落在地。
　　打开信封，萧然眼泪瞬间决堤。
　　那样偌大的一张纸上，不是是线索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孤零零的两句话：
　　“小然，谢谢你。”
　　“小然，我只要你幸福。”
　　世人都希望他成才，而他的父亲，只希望他幸福。

　　时光如静水深流，转眼几日过去。萧然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按部就班地生活。
　　习惯了校园的喧闹，此刻房间里的寂静竟显得如此陌生。
　　脑海里回响着朋友们的音容相貌，萧然嘴角缓缓上扬。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划破寂静。萧然怔了怔，拖着拖鞋慢吞吞地走去开门。
　　空荡荡的门口，只有微风掠过。
　　“奇怪……”
　　他正要关门，忽然听见脚边传来“咯咯”的笑声。目光逐渐下移 ，小三七正抱着他的裤腿，圆溜溜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你怎么……”
　　话音未落，四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墙后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