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沸腾》再见恒我

1、第 1 章

　　“你有没有杀过人？”

　　“你说什……”

　　“你有没有想过杀人？”

　　我为这个问题屏住了呼吸，现在对面坐着一个老人。

　　她长得并不慈眉善目，也不亲和，面容苍老，脸上有着深刻皱纹，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东西，唇角带着微妙笑意。

　　也许已经有了……

　　“59了，我今年已经59了。”那个老人拿出了烟。

　　我眼皮一跳，以为老人要当着我的面抽烟了。

　　“女人抽烟的确很少见，对吧？”老人没有拿出打火机，只是把这根烟压在瓷白的盘子上，慢慢往下碾。

　　我看着那一根烟因为重压向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压扁的高瘦男人。

　　“在我26的时候，我就拿着很多支烟杀死了一个男孩。”

　　那个时候我13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餐厅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在她身后巨大的玻璃窗外是车流不息的马路，高压线上站着几只麻雀，天空蔚蓝得很纯净，世界仿佛被做了降噪处理。

　　跟我的完全震惊不同，那个语出惊人的老人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刚刚说出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半天，我才找回声音。

　　“……你，奶奶，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讨厌奶奶这个称呼，”老人却是说起了这个，“你可以叫我姥姥。”

　　“姥姥，你说的是真的吗？”我麻溜地改口了。

　　“当然是真的了，我没必要骗你。”

　　“我还是不信。”我一口咬定她是骗我的。

　　老人只是笑了笑，看向窗外，目光飘渺。

　　我莫名不服气，瘪着嘴，注视着老人的侧脸，也跟随着老人的视线往外看。

　　然后，我顿住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张长相跟我妈相似的脸。

　　可我却不认识她。

　　“好了，小朋友，和你聊天很开心。”老人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已经有点佝偻了。

　　“不过下次就不要随随便便见网友了。”

　　注意力被转移，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看着老人的脸，我陷入了迷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啊、就走了？”

　　“是啊，走了。”

　　然后老人就离开了。

　　窗外那个长相跟我妈相似的人也已消失不见了。

　　我把桌上所有东西都吃完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第一次见网友就是这样的，有意外，但比起之前的期待来说不存在什么惊喜的东西。

　　倏忽，脑中闪过她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询问我这个十三岁少年有没有杀过人、有没有想过杀人的画面。

　　我的心头迅速滑过什么，像是一块肉，死去的、活着的肉。

　　我摇摇头，把这个东西甩出去。

　　我知道，有些大人都是很坏的，她们就是喜欢逗弄我们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

　　就像是我的妈妈怀孕的时候，牠们会笑着对我说：“管彤，你妈妈有了弟弟就不要你了。”

　　“回来了。”我的妈妈在厨房喊我，“洗洗手，快吃饭吧。”

　　今天弟弟去奶奶家玩了，饭桌上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

　　“多吃点菜，不要光吃饭。”

　　“嗯嗯，我会自己夹，妈妈。”

　　这个时候，我在想，要是弟弟永远都不要回来该有多好。

　　想到弟弟惨死的画面，我被自己吓到。

　　不敢去看妈妈的眼睛。

　　但是那种幻想却切实在心头留下了痕迹。

　　我食不知味地嚼下一根白菜叶子。

　　现在的我感觉就是染血的橡皮。

　　下次擦纸上的铅笔印，就会变得很搞笑。

　　我该欺骗我不忮忌、不怨恨、不渴求吗？

　　从小到大，我都被教育要善良……

　　只有信仰干净、内心纯净、没有任何贪欲私欲的角色才能够获得尘世的幸福。

　　那些内心充满阴暗念头的角色都会遭受报应。

　　我不敢告诉大家，我喜欢注定要被审判、结局凄惨的反派角色。

　　小时候看过一部剧，叫做《千金女贼》。

　　我蹲在电视屏幕前，看到贫民窟的女配竟然敢不道义地偷了女主千金的身份，眼珠子牢牢地粘在了她的身上。

　　我生不出审判的心，我好像共情了她，我想看着她，我完全理解她，我关注着她的命运。

　　小孩子对于权威是很敬重的，所以我没有生出质疑的心，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

　　现在想来，觉得好笑。

　　也许……人向来都是会共情拥有真实人性的角色。

　　但我管彤也是这样的角色吗？

　　想要杀死弟弟、拥有妈妈完全的爱……

　　这是正常的吗？

　　我不敢去想。

　　其实妈妈也是爱我的，但是在弟弟没有出生之前，妈妈更爱我。

　　我试图去搜集脑中妈妈爱我的证据。

　　不厌其烦地听着我在学校发生的那些无聊事。

　　黄昏落在街道上，抬头就可以看见薄薄的云，在高高的楼后飘荡。

　　妈妈牵着我的手，手心感受着体温。

　　现在家中多了一个弟弟，太过拥挤了。

　　妈妈的爱也显得拥挤。

　　奶奶也更喜欢弟弟，过年的时候，她跟弟弟絮絮叨叨说好多话。

　　弟弟虽然不耐烦，但奶奶还是跟没有看到一样，如珍似宝地把厚厚的红包给弟弟。

　　我……没有红包。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啊。

　　其实我小时候收到的红包也只有薄薄的一张。

　　弟弟虽然拿了奶奶给的红包，但也没有高兴到那里去，因为最后妈妈都会拿走。

　　妈妈说平常吃的柴米油盐、穿的新衣服、读书的费用都需要钱。

　　然后妈妈从中抽出两张给弟弟。

　　弟弟显然很不开心，但没有办法，只是瞥了我一眼，好像在说还好你更没有，然后心理就平衡了。

　　妈妈犹豫地看着我，最后我都会顺势地说：“妈妈，我不需要。”

　　我不要，妈妈也就不给我了。

　　其实我是恨过我妈的。

　　小时候，妈妈工作忙，爸爸跟死了一样。

　　妈妈要我在家跟弟弟玩。

　　朋友们在我家楼下叫我名字。

　　“管彤，管彤，出来玩！”

　　每次在窗户探出脑袋，拒绝她们后，看着她们走远，我的内心就像是一锅沸腾的蠹液。

　　我在家煮水，看着逐渐沸腾起来的水。

　　我在想，如果是弟弟的脑袋在里面煮会怎么样？

　　弟弟还在喊：“姐姐，快来陪我玩啊！”

　　最终，我还是下了面条。

　　妈妈回来后笑着说：“煮面条要放油和盐，你怎么干煮，还把面条给煮干了，看好了，妈妈教你。”

　　妈妈不知道我的心就像那一锅沸水煮干后的面条，已经粘稠焦黑了。

　　我想过杀人，但我还没有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