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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乘务员阿野的初次售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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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项林用一种近乎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出“我不要了”那三个字时,阿野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了。
他身后的小光,也被这沉重的宣言吓得倒退了一步,小声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这……这要怎么接?!
剧本里没写过这一出啊!
“刚转正上来就是难度最高的 S 级任务啊!”——阿野的内心在疯狂地咆哮着。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对未来迷茫的少年,也不是一个为价值困惑的天才,而是一个……一个主动申请“登出人生”的绝望者。
他要怎么回应?告诉他“生命是宝贵的”这种话,在这种境况下,只会显得苍白又虚伪。
但脸上,他还必须维持着那副从列车长那学来的高深莫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想出一句能镇住场面的,比如说一句充满哲理的话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如同天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那是列车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揶揄?
“阿野,列车组,也总是需要一些会‘制造气氛’的人——你太僵硬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画外音”,来自驾驶室,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阿野内心的慌乱,却也让他那副好不容易端起来的“高人”架子,差点当场垮掉。
他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感谢列车长这另类的“助攻”。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迎向项林那双死寂般等待着“审判”的眼睛。他决定不再模仿列车长的深沉,而是用一种更贴近他自己人设的方式——或许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狡黠,来解构这场交易。
“你的‘命’,我们可不敢收。” 阿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介于专业与无奈之间的表情,“夜光号列车,从不进行这种会亏本的买卖。”
项林的眉头,因为这句出乎意料的商业说辞,而微微皱了一下。
“不过……” 阿野话锋一转,抛出了他刚刚急中生智想出的全新交易方案,“既然你连‘未来’都不想要了,那么,想必对‘未来’的期望,也就是所谓的‘愿望’,对你来说,应该也是无用的东西吧?”
项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我明白了。” 阿野打了个响指,像一个终于找到了问题症结的医生,“那么,就以你的‘愿望’作为车票的交换吧。”
“从你踏上这趟列车开始,你将失去所有对未来的期盼。你不会再希望明天会更好,不会再渴望得到什么,也不会再梦想成为谁。”
他向前一步,奇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如同催眠般的韵律。
“你将不再需要对未来的期望,因为从今往后,你是一个,只活在‘当下’的人。”
“这份‘行李’,由我们来替你保管。直到……某一天,你想要下车将它赎回来为止。”
这个交易,听起来如此荒诞,却又如此诱人。
对于一个被痛苦的“现在”折磨到想要放弃一切的人来说,一个没有了“未来期望”也就没有了“未来失望”的人生,或许……是一种解脱?
项林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是同学,却说着神神叨叨话语的少年。又看了看他身后那趟,仿佛能通往世界尽头的列车。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随着他这个字说出口,阿野感觉自己和项林之间,一条似乎看不见的灰色线,被轻轻地剪断了。他看到,项林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真的少了一些什么东西。或许是那点残存的“希望”的火苗,熄灭了。
但同时,那份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绝望的重负,也随之变得轻松无比了。
阿野朝着项林,伸出了手。
“欢迎登车,乘客,项林。”
“你的旅途,现在开始。”
……
项林登上了列车。
他就像一座会呼吸的沉默冰山,被安置在了这节同样安静的专属车厢里。他不好奇,也不提问。窗外是壮丽的星海也好,是流光溢彩的星云也罢,他都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空洞,仿佛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那场以“愿望”为代价的交易,似乎真的生效了。他不再期盼什么,自然,也就不再关心什么。
与项林的初次破冰,很是困难。至少在阿野看来是这样。
尤其是,这一次,列车似乎特意放慢了速度,在无垠的星海中巡游着,漫长得似乎永远也等不到下一个目的地。这节载着三个少年少女的专属车厢,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沉默所笼罩,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阿野几次试图开口,想问问项林“感觉怎么样”,或者介绍一下这趟列车的奇妙之处,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自己说错什么。
最终,还是小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她忽然拉起阿野的手,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小大人的语气说:“阿野哥哥,我们去餐车看看今天有什么新菜单吧!”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阿野拖离了这片“低气压中心”,走进了隔壁那节空无一人的餐车车厢。
一进餐车,小光立刻就松开了手,转过身,有些苦恼地看着阿野。
“阿野哥哥,男生和男生之间建立友谊,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诶?” 阿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股压抑的气氛,连一向乐天派的小光,都感到不舒服了。
“就是那种啦,” 小光比划着,“我在首都的时候,经常看见公园里、地铁上,有很多男生勾肩搭背的,大声笑着,讨论着什么游戏啊、学校里的趣事啊、还有……还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喜、喜欢——”听到最后一个词,阿野瞬间警觉起来,他有些紧张地像个老父亲一样握住小光的肩膀,严肃地教育道,“小光,不行哦,你可千万别被外面那些奇怪的男孩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哥哥……哥哥会很担心的。”
“?” 小光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完全不理解阿野的关注点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里。
看着阿野那副认真模样,小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换一种更直接的沟通方式。
“或者,” 她从餐车的储物柜里,翻出了一包她最喜欢的水果软糖,包装怪可爱地印上了那只叫“阿枫”的说反话小熊,“我们来试试‘零食外交’吧?我听书上说,好像所有的人类,对于甜美可口的食物,总是难以抗拒的。”
阿野看着那包粉粉嫩嫩的糖果,想象了一下项林那张生人勿近的冰山脸,摇了摇头,“感觉……男孩子好像没那么喜欢吃甜食。”
他看着餐车里一应俱全的厨具,和那些不知从哪个星球运来的奇特的食材——也不知道新不新鲜——一个更“成熟”的,阿野觉得独属于男生的破冰方案,在他脑中灵光一闪。
“——有了!” 他一拍手掌,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就用‘共进午餐’来增进感情吧!”
没有什么,比一起吃一顿亲手做的饭,更能拉近距离了。
食物,是跨越一切隔阂的,最温柔的语言。
他系上围裙,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主厨,开始在储物柜里翻箱倒柜,寻找着能同时满足三个不同口味的完美午餐食材。
前菜是温暖醇厚的奶油蘑菇汤;主食是酸甜开胃——嗯,永远不会出错的番茄肉酱意面;饮品,则是清爽解腻的蜂蜜柠檬水。
完美!
说干就干。阿野在餐车里,找到了所有他需要的食材——饱满的口蘑,新鲜的番茄,还有一块看起来就很不错,带着漂亮雪花纹理的不知名兽肉——大概能吃吧?!
小光则自告奋勇地担任起了副厨和气氛组的职责。她负责清洗蔬菜,准备餐具,以及……用她那不成调的歌声,为这场午餐作战提供背景音乐。
餐车里,很快就充满了不同于以往,温暖而真实的烟火气息。
蘑菇被切成薄片,在黄油里“滋啦滋啦”地煎出焦香;番茄在滚水中烫过,轻松地剥去外皮,与肉糜一同在锅里慢慢熬煮,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浓郁的酸甜香气;柠檬被用力地挤出汁水,与温热的蜂蜜水混合,一种能唤醒味蕾的清新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阿野发现,自己异常地享受这个过程。
专注于切菜、熬酱、控制火候,这些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一个个动作,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快乐。这和他打扫车厢时的感觉不同,这是一种……创造的快乐。
当三份热气腾腾的番茄肉酱意面,和两碗香浓的奶油蘑菇汤与一份因小光不喜欢蘑菇而替换的白灼时蔬摆上餐桌时,阿野的心中,充满了如同打赢了一场小小的胜仗般的成就感。
“开饭啦——!” 小光欢呼一声,跑去专属车厢,试图敲响项林的“冰山之门”。
“项林!吃饭啦!阿野哥哥亲手做的哦!”
过了一会儿,餐车的门开了。
项林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被动地,跟随着小光的引导,走进了餐车。
当那股浓郁又温暖的食物香气,钻入他鼻腔时,他那双一直如同死水般的眼睛,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那张铺着干净桌布的餐桌,看到了桌上摆放着几份冒着热气的食物,也看到了正用那种混合着期待、紧张和一点点小骄傲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阿野和小光。
这个场景,太温暖,太……“正常”了。正常到,与他过去十六年的人生里,所有关于“吃饭”的记忆,都格格不入。
他记忆里的餐桌,总是冰冷的,沉默的,偶尔,还会伴随着争吵和摔碗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快尝尝!快尝尝!” 小光殷勤地将刀叉递给他。
项林拿起叉子,有些笨拙地,卷起一小撮裹满了红色酱汁的意面,送入了口中。
酸甜的番茄,醇厚的肉酱,还有那不知名香料带来的奇妙层次感,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爆炸开来。
很烫,但,很好吃。
一股久违的——名为“温暖”的感觉,从他的胃,慢慢地,扩散到了全身。
他抬起头,看到阿野正紧张地看着他,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成绩的学生。
“……怎么样?” 阿野忍不住问。
项林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着阿野,又看了看身边,正吃得一脸幸福的小光,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帘。
“……还行。”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给出了一个最平淡的评价。
但阿野,却从他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和那慢慢开始加快的动作,不再只是机械进食的速度中,读懂了一切。
他成功了。
这顿番茄意面,像一句温柔的的咒语,终于,在这座坚固的冰山上,敲开了一道小小的、温暖的裂缝。
像一株终于肯从冻土里,冒出一点点嫩芽的植物。
……
而随着项林这座“移动冰山”的些微融化,整节专属车厢的氛围,也似乎跟着暖和了起来。阿野和小光,总算是有了些能在此处进行日常活动的乐趣了。
小光在重获光明后,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画画。
她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的速写本和几支彩笔。列车长教过她基础的素描,但她显然更偏爱那种天马行空的想象,虽然执行起来不过是小学生程度的涂鸦简笔画。
她会把阿野嘴里深海里遇到的发光怪鱼,画成一个提着灯笼的老爷爷,挂着一个滑稽的表情;她会把格物城那座冰冷的钟楼,画成一个戴着尖顶帽子的慈祥巨人;她甚至还画了一幅“全家福”——一个高高瘦瘦看不清脸的列车长,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她,和一个……嗯,一个穿着夸张球鞋,手里还拿着扫帚的火柴人阿野。
阿野每次看到她的画,都会一边吐槽“我才没有这么瘦!”,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而阿野,则找到了新的乐趣。
在每天例行打扫完普通车厢后,他开始一头扎进餐车的厨房里,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了接下来几天的菜单。似乎,那顿成功的番茄意面,彻底激发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主厨之魂”。
餐车的储物柜,就像一个哆OO梦的口袋,里面总能翻出各种各样他从未见过的食材——大概是来自不同星球的奇妙食材吧。有切开后会像星空一样闪烁的紫色土豆,有口感像棉花糖的绿叶蔬菜,会长在藤蔓上的蓝色菌菇,还有一种只要轻轻一捏,就会散发出浓郁烤肉香气的神奇红色香料。
他像一个沉迷于实验的炼金术士,将这些奇特的食材,与地球上普通的食材,进行着各种大胆的搭配。
“你看,” 他拿着一张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菜单流程图”,向正在旁边画画的小光,自言自语地说着,“这种会发光的土豆,如果把它捣成泥,再配上那种酸酸口感像柠檬一样的红色浆果……口感和视觉,绝对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他用手指,在纸上划着各种连接线,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李维谈论代码时,如出一辙的光芒。
“这就是……选择、组合,然后排列的乐趣。”
“每一个随机的组合,都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而我手里,有这么多种食材,这就意味着,我有无数种排列组合,也就等于……”
他顿了顿,用一种自我陶醉的语气,说出了那个结论:
“……就像手握无尽的可能性。”
“……别臭美啦,阿野哥哥。”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个一直沉默地假装在看窗外风景的项林,在他念出“排列组合”和“无尽可能性”这两个词时,肩膀,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项林缓缓地,侧过了头。
他的目光,第一次,主动地,聚焦在了那个正对着一张涂鸦菜单,滔滔不绝的神采飞扬的少年身上。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触动了。
可能性?
他下意识地咀嚼着这个词。
可他,一个连“愿望”都作为车票交易出去的少年,一个被设定为“只活在当下”的人,还会去期待,什么所谓的“可能性”呢?
未来,对他而言,只是无数个与今天无异的——单调的“当下”的重复而已。
就在项林陷入这种自我矛盾的逻辑思绪,感觉身体变得有些冰冷时,列车,突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这种晃动,不同于以往平稳行驶中的任何震动,更像是一种……从高速运行中,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拖拽出来的突兀顿挫。
“嗯?”
阿野和小光,也都停止了各自手上的动作,警觉地看向窗外。
那片他们早已习以为常的壮丽星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再也普通不过的景象——
蓝天,白云,阳光,还有……一座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普通校园。
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足球场,米白色的教学楼,以及教学楼窗户后,那些模糊的正在上课的学生身影。
它就像是一所,在地球上任何一个城市里,都随处可见的高中。
而在这所高中之外,却只有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宁静而孤立的小镇。除了这座小镇,再往外,就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的虚空。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一隅之地。
“这是……哪里?” 小光好奇地问。
阿野的心中升起一些熟悉感,却也充满了疑惑。他看向驾驶室的方向,正准备去询问。
列车长的声音,便通过广播,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中。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细听之下,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凝重。
“通知:轨道似乎遇到了意外的阻碍,误入了一片……与现实重叠的‘记忆空间’。”
“我需要重新定位与主轨道的连接点,这需要一些时间。”
“在此期间,” 列车长的声音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三人,尤其是阿野和项林,都始料未及的“临时安排”。
“或许……你们可以先下车,去体验一下……普通高中生的生活?毕竟待在车上也不会发生什么。”
普通高中生的生活。
这六个字,像一道复杂的咒语,瞬间在阿野和项林的心中,激起了完全不同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