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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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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英扶着自行车的前把和座椅,车座上的安禾正踩着踏板摇摇晃晃地往前行。
这辆二手山地车对安禾来说还是有点大了,需要有人在旁边守着,就像小孩子学单车需要家长扶着后座然后慢慢放手一样。
寻英看安禾已经适应,悄悄地撒开了手,这时一位丫鬟过来找寻英去检查一下最新制作的一批月事布。
“行,我去看一下,那安禾你就慢慢骑,已经骑得很不错了!”寻英说完,确保安禾不会摔下来就离开了。
安禾虽有些害怕,但相比于停下,她更害怕突然刹车,而且现在她骑得正顺畅,更是不会轻易停下。
「那就索性就再骑一会吧!」安禾心想。
“大胆奴婢!”莫允瞧见丫鬟在骑这辆他爱惜的自行车时,直接一鞭朝安禾背上挥去。
随着“啪”的一声,安禾被一鞭打倒在地,她还顾不得疼痛,害怕地跪地求饶,“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尔等低贱之人也配享用此物?”莫允大声呵斥道。
寻英仔细检查了新一批月事布的针脚和填充物,确认质量无误后,心里还惦记着独自练车的安禾,便快步往回走。还没走到院子,她就隐约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和一声声惶恐的“奴婢知错”。
她的心猛地一沉,加快脚步,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几乎凝固——安禾匍匐在地,小小的身子因恐惧和疼痛而剧烈颤抖,背上那道鲜红的鞭痕在粗布衣裳上格外刺眼。莫允手持马鞭,一脸倨傲地站在一旁,而那辆自行车歪倒在地上。
“安禾!”寻英惊呼一声,冲了过去,蹲下身想扶起女孩。
“寻姑娘…奴婢…奴婢不该…”安禾看到她,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敢起身,只是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寻英的手触碰到安禾滚烫的背部,女孩疼得一哆嗦。寻英强压着怒火,抬头看向莫允:“三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莫允冷哼一声,用鞭梢指了指地上的自行车,语气理所当然:“这贱婢竟敢私自骑乘此等灵巧之物,尊卑不分,略施惩戒罢了。寻姑娘不必为这等下人动怒。”
“下人?惩戒?”寻英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她只是学骑车!是我让她学的!何错之有?!”
莫允似乎没想到寻英会为了一个丫鬟如此顶撞他,眉头紧皱:“寻姑娘,你虽是天赐福星,但需明白尊卑有序。此等器物,岂是贱籍奴婢可随意沾染的?今日小惩大诫,已是看在你面子上从轻发落。”
寻英气得浑身发抖,她猛地看向莫允的眼睛,试图理解这荒谬的逻辑。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莫允的心声毫无遮拦地涌入她脑海。
「区区一个丫鬟,命如草芥,能得詹府庇护已是天恩。竟敢僭越,触碰连我都需小心对待的奇物,不打杀了已是仁慈!寻英为何如此不明事理?竟为了这等低贱之人与我争执?真是妇人之仁,不通教化!」
「真是不可理喻!不过一个低贱的婢女,打杀了又何妨?府里规矩岂容践踏!我肯管教,是替她主子正家风!」
「这寻英虽是福星,却也太过天真顽愚,竟为了个奴婢与我针锋相对?莫非她家乡竟无尊卑之别?真是蛮夷之地!」
「那自行车乃精巧绝伦之物,灵气非凡,岂是这等人贱命浊气可以沾染的?碰一下都是玷污!我这是在维护灵物之洁!」
「她竟敢如此直视我?为我詹家征战,这些奴仆的命本就是恩赐,能为主家而死是他们的荣耀!今日若轻饶,日后岂非人人可僭越?」
「哼,看她能如何?莫非真要为了个蝼蚁与我镇远侯府、与詹家军为敌不成?识相的就该立刻谢恩,将自行车奉上,此事便揭过!」
那心声里充满了根深蒂固的阶级优越感和对生命的漠视,仿佛安禾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这种冰冷而残酷的认知,比那道鞭痕更让寻英感到刺骨的寒意和窒息般的难受。她之前感受到的“直性子”和“好奇”,此刻都建立在这样一座她无法认同的血泪高台之上。
她终于明白,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骄纵的公子哥,而是一整个森严、冷酷的封建等级制度。这种制度像空气一样弥漫在这里,浸润着每一个人,包括安禾。
寻英从安禾此刻恐惧的心里,只读到“奴婢该死”、“冒犯了贵人”、“求公子饶命”,却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权利”被侵犯的愤怒,只有深入骨髓的认命和卑微。
这种认知让寻英感到一阵无力和深切悲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现代的价值观批判。她知道,此刻与莫允争论“人生而平等”无异于对牛弹琴,甚至可能给安禾招来更大的灾祸。她必须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先保住安禾。
寻英站起身,目光从莫允脸上移开,落在那辆自行车上,声音出奇地冷静:“三公子说得对,是寻英考虑不周。此物既非凡品,确不应由下人随意触碰,以免损毁。”
莫允闻言,脸色稍霁,以为寻英终于“想通了”。
寻英继续道,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今日之事,安禾有错,我教导无方,亦有错。这辆‘自行车’,便交由三公子保管处置,算是赔罪。只望三公子大人大量,饶过安禾这次。她年纪小,经不起更重的责罚,若因此事伤残甚至丧命,于将军府福星之名而言,亦非吉兆,恐惹人非议,说府中苛待下人,有损詹家仁德声誉。”
她的话,前半句投其所好,承认“器物珍贵”,后半句则点出利害关系,将安禾的生死与将军府的声誉挂钩。她知道,比起一个丫鬟的命,他们更在乎这个。
莫允果然迟疑了。他看了看自行车,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安禾,再想到寻英“福星”的身份和可能引发的闲话,权衡之下,冷哼一声:“既如此,便依你所言。此物我收下了。但这贱婢……”他瞥了安禾一眼,寻英听到他心里最后一丝残暴的念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得让其他人知道规矩!” 于是他说道:“扣她三月月钱,以儆效尤!”
“多谢三公子。”寻英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情绪。她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莫允命人扶起自行车,又警告性地瞪了安禾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寻英在他转身刹那,捕捉到他最后一丝思绪:「女人就是心软,不堪大用。不过这自行车,总算归我了!」
寻英立刻蹲回安禾身边,柔声道:“没事了,安禾,他走了。快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安禾仍处在巨大的恐惧中,浑身瘫软。寻英费力地半扶半抱地将她挪回自己房中,让她趴在床上。在这个过程中,寻英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与安禾含泪的、惊恐的双眼对视了。
刹那间,无数纷乱、恐惧、卑微的念头像冰冷的潮水般涌入寻英的脑海。
「奴婢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碰姑娘的东西……我不配……」
「公子爷打我是应该的……是我僭越了……丢了詹府的脸……」
「好疼……背上像火烧一样……但不能再喊疼了……再喊就是不识抬举……」
「求求姑娘别管我了……别再为了我惹公子爷不高兴……奴婢的命不值钱……」
「要是被赶出府怎么办……爹娘会打死我的……弟弟妹妹还等着月钱吃饭……」
「姑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我只是个下贱的丫鬟……」
「要是因为我把福星姑娘气走了,我就是全武泉郡的罪人了……」
「就该乖乖认罚的……怎么能让姑娘用那么珍贵的宝物换我的命……」
这些念头充斥着彻底的自我否定、深入骨髓的阶级顺从和对更大灾祸的恐惧,几乎没有一丝对莫允暴行的愤怒,只有对自身“错误”的无限放大。
这种扭曲的、令人心碎的认知,比背上那道鞭痕更让寻英感到窒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不是对安禾,而是对这个将人变成如此模样的世界。
她终于明白,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骄纵的公子哥,而是一整个森严、冷酷、并能让人自我奴化的封建等级制度。
这种认知让寻英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和深切悲哀。她轻轻拍着安禾的手背,声音更加柔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别怕,安禾,没事了。你没有错,错的是……是这该死的规矩。”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着牙低声说出来的。
看着安禾背上那道皮开肉绽的鞭痕,寻英的心揪紧了。她迅速打开那个视若珍宝的背包,拿出仅剩的酒精棉片、无菌纱布和胶带。
“可能会有点疼,安禾,忍一下。”她声音轻柔,动作却极其利落。她用酒精小心地清洁伤口,酒精刺激得安禾身体猛地一僵,又是一连串“奴婢该死”、“给姑娘添麻烦了”的心绪传来。
寻英快速包扎好,喂安禾吃了两片仅存的布洛芬,心里却一片冰凉——背包里的现代医疗用品几乎用尽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观念的时代,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思考如何用这个时代已有的东西来应对。
目光扫过桌上那些为制作月事布而准备的干净棉布、细绳,以及为增加吸水性和柔软度而准备的、经过蒸煮消毒的软麻和棉絮,寻英脑中灵光一闪!
她拿起一片尚未缝合的月事布胚布,又抓起一把消毒过的柔软填充絮。
“对了!既然这月事布能吸水、亲肤、且相对干净……为什么不能临时当做敷料呢?”她喃喃自语。
她迅速动手,将几层软麻布叠在一起,中间铺上厚厚的消毒棉絮,再用细棉布如同制作加大号月事布一样,迅速缝合四周,做成一个厚实、柔软、吸水性良好的布条。她小心地将这个“古代版卫生棉”敷在安禾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绕过安禾的肩膀和腋下,将其固定。
虽然比不上无菌纱布,但比起直接用可能不洁的普通布条,这已是当下能做出的最好、最干净的选择。看着安禾因为疼痛稍缓而略微舒展的眉头,以及脑海中传来的「好软……没那么疼了……姑娘手真巧……」的微弱而感激的思绪,寻英的心情复杂难言。
她救下了安禾的命,暂时处理了伤口,却无法轻易消除那道无形的、更深的鞭痕——那刻在每个人心里的尊卑烙印。
她握着安禾的手,看着她因为恐惧和疼痛而苍白的脸,心中涌起的不仅是对莫允的愤怒,更是对这套冰冷等级制度的深深无力和反思。她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仅仅拥有现代知识和善意是远远不够的。未来的路,或许比她想象得更艰难,她需要更智慧、更坚韧,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甚至……或许能悄悄松动那根深蒂固的枷锁,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这一切,都将从照顾好眼前这个受伤的小丫鬟开始。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改良的月事布材料上,眼神变得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