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陈箴

9、潮涌

　　“你放开我，我他妈让你放开我！”

　　闻砚书再弱也是个男人，他挥动起左臂，一拳砸在了宋珏的脸上。

　　奋力的挣扎让宋珏脚步踉跄，脸上的疼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他踢开卧室门，将闻砚书放在床上大声喊道：“阿兰！”

　　声音落地，楼梯上响起利爪与地板碰撞的声音。一只银灰色巨物速度极快的登上楼梯，冲进了卧室。

　　它的毛发蓬松茂盛，牙齿尖利，金色的眼珠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它看见闻砚书立马兴奋起来，扬起头颅“嗷呜”一声，冲到闻砚书面前往他怀里拱着。

　　“砚哥，你看是阿兰，他也想你待在这里。”

　　闻砚书像看一头怪物一样看着宋珏：“你什么意思？”

　　阿兰是他们在兰花边上捡到的一只小狼，从时间上估算它今年已经七岁了。闻砚书没想到宋珏会去把阿兰接过来，在谢清平找到他们之前阿兰已经消失了一个星期，他还以为阿兰早就跟着狼群走了。

　　“我想让你在这里陪着我。”

　　“我做不到，我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你。”闻砚书说。

　　阿兰仿佛嗅到了悲伤的味道，他从闻砚书的怀里探出脑袋，朝着宋珏发出几声鸣叫。

　　宋珏蹲在闻砚书的脚边，抬头看他，声音轻柔道：“你知道我有多想把你绑在这张床上，让你尝尝当初被我弄的死去活来的味道吗？”

　　闻砚书的眼里闪过惊愕，他掐住自己的掌心，让疼痛提醒自己宋珏骨子里就是一个恶劣的人，不要被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欺骗。

　　宋珏像以前那样摊开闻砚书的手掌，温热的脸颊轻轻贴在上面慢慢摸索着，“你能乖乖陪在我身边吗？”

　　“不能。”闻砚书猛地收回手斩钉截铁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只会陪人的玩偶。

　　宋珏抬起眼睛，两只手环抱住闻砚书的腰，几近偏执疯狂道：“那砚哥就待在家里吧，好好陪着我。”

　　夏夜沉沉，晚星点缀在黑色无垠的幕布上。一只化形不久的知了卧在绿茂繁盛的梧桐树里，它面朝着一栋别墅的窗户，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只能凭借光线感知。

　　起初光线是柔和的，温暖的色调洒满了房间。倏地，灯光熄灭，黑暗顿时惊扰了悠闲自在的知了，它奋力越过翠绿的枝叶飞向远方，马不停蹄的逃离这让它害怕的黑色漩涡。

　　卧室的主灯熄灭，闻砚书坐在床沿边一动未动。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久到忘记了时间，只徒留繁杂的思绪。

　　阿兰匍匐在他的脚边昏睡着，偶尔打几声堪比天雷的呼噜，也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正想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卧室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端着精致的食盘与炖盅走进来，是崔管家，晚上来的时候闻砚书与他打过招呼。

　　“闻先生，天晚了，吃点饭吧。”崔志斌把食盘与炖盅放在床头柜上说。他面带笑意的站在一侧，眼睛虽然浑浊却透着善意，眉目慈祥，一眼看上去便是那种事事做到妥帖、很好与人相处的人。

　　闻砚书点头：“谢谢您。”

　　宋珏做的事与他无关，闻砚书做不到迁怒一个老人。

　　趁着崔志斌出去的功夫，闻砚书走到卧室中间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怪不得他偶尔听见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原来宋珏是找了两个人看住他。

　　踱步环遍四周，整个窗户被坚硬的高硬度不锈钢封死，门被从外面锁上，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他翻遍整个屋子什么也没找到，只从抽屉里翻出十几盒避孕套。

　　闻砚书看着五颜六色的避孕套，他想把这些塞进宋珏的嘴里让他尝尝是什么滋味。

　　目前来看从这里悄无声息的离开几乎是不可能。宋珏临走时还摸走了他的手机，他联系不到小敏，但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敏，如果找不到自己小敏应该会报警。

　　走到门边附耳上去，他听到了宋珏跟一个男人的谈话声愈来愈远。

　　“我当初就该把他弄死。”

　　地下室的台球厅里，暗红的光线忽明忽暗，宋珏坐在真皮沙发里，如狼般的眼睛狠狠盯着桌面上滚动的台球，他吸了几口手中的香烟，对一旁正打着台球的林奇说。

　　头顶诡异的吊灯是他最喜欢的灯，从法国空运过来专门定制的，连里面灯的颜色也是找设计师专门设计的。这灯刚刚打开的时候，林奇还吐槽过这颜色跟廉价旅馆里的光线没什么分别。

　　黄球6号一杆入洞，林奇拿起细砂纸打磨着台球杆皮头，“用不用我让人去把他抓回来，他现在辞去双屿集团董事长的职务，正好下手。”

　　烟雾缓缓消散着，宋珏把烟头按在桌子上用食指碾灭，他搓了搓食指上的烟灰说道：“暂时别动他，盯紧他不要让他出现在砚哥面前，等我解决完这烂摊子事儿，再去处理。”

　　“他现在在那边做什么？”

　　“一直在冰岛的‘艾美儿’酒店里住着，还没有出过门。”

　　“嗯。”

　　宋珏看着面前的墙，眼神幽深，突然问道：“钢匣有消息了吗？”

　　林奇说：“没有，孙耀平被关在老宅，他儿子暂时还没抓到。”

　　宋珏说：“张震那边先拖着。”

　　“他最近应该顾不上找你，我找人打听到消息，他最近在联合行动中打伤了一名毒贩，被下放到悦秀街道那边的派出所了。”

　　“他那个人……”宋珏哂谑道，“其实挺蠢的。”

　　林奇没说话，继续打着台球。

　　宋珏看了眼时间，拎起外套朝门外走去：“走，去老宅。”

　　禹岛郊区地带，质朴民居古色古香，尤其是群山边的独栋大院，已成为城市里的璀璨明珠与象征。上世纪遗留下来的旧居没有改建，被当做城市遗迹保护起来。

　　住在古镇里的大多是本地居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经济开始向沿海发展后，市中心也随着经济迁移，久而久之古镇里的年轻人少了，只留下一些老人住在这里。

　　宋家是百年望族，老宅依偎在绿水青山边，成为城市发展的领头羊后依然没有搬迁。

　　到如今宋家没落，家族旁支里的人走的走，搬的搬，老宅便荒废下来，整栋院子没有一点人气，一到晚上只有几盏路灯的光线落下来，如同鬼屋一般。

　　风声呼啸而过，几声压在嗓子里的怒吼打破了老宅的寂静。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苍老的嗓音在空气里碰撞，一只巨型藏獒围在笼子边，虎视眈眈的盯着笼子里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老人。

　　唾液垂涎着，锋利如刃的双爪扑在笼子上，藏獒的黑瞳吸附在老人身上，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将猎物的血肉与骨头撕扯个干净。

　　“翠翠！”

　　熟悉的声音吸引了藏獒的注意力，它转过头看着来人，欣喜的跑了过去。

　　宋珏摸了摸乖巧的翠翠，走到笼子边俯视着里面被吓得神志不清的老人，“孙管家，你知道我的来意吧？”

　　孙耀平显然已经被吓得癫狂，他跪在地上疯狂的磕着头，祈求宋珏能饶他一命，“知道，我知道，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我也不想弄丢钢匣，是我儿子偷走了！”

　　作为跟了谢清平三十多年的老人，谢清平查出癌症住院之后就把关于“三条网络”的所有信息整理出来交给了孙耀平，让他在自己去世之后把存放信息的钢匣交给宋珏。

　　孙耀平兢兢业业的保存着，一直到宋珏来问他要钢匣，他才发现被自己藏在卧室里的钢匣早已消失不见。细问之下才知道钢匣被自己儿子孙庆偷走了。

　　为了替自己儿子打掩护，孙耀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也不管他这一走宋珏会不会把目标直接锁定在他身上，收拾收拾东西带好钱财就离开了禹岛。

　　宋珏让手下辗转多地才把孙耀平抓回来。

　　污黑脏腻的液体从他身上喷洒出来，宋珏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问道：“钢匣在哪里？”

　　孙耀平连忙说：“在我儿子手上，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是……但是我能联系上他！”

　　宋珏笑道：“那您早说啊，省得我费力气伺候你。”

　　孙耀平说：“你放了我吧……我马上联系他。”

　　“你儿子是不是知道钢匣里面是什么东西？”

　　孙耀平瞳孔一缩：否认道：“不……不知道，他不知道，谢董根本没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哦，”宋珏略微低头，眼睛里席卷着狂风暴雨，“那为什么你儿子要带个钢匣跑路？”

　　起初孙耀平是不知道的，他一直以为里面是价值不菲的翡翠珠玉之类的，直到他逃跑以后联系上孙庆，才知道里面的东西确实价值不菲，只不过比起钢匣里的东西，翡翠珠玉根本不值一提。

　　孙耀平咬紧牙关，“我也不知道。”

　　“翠翠！”

　　一声怒吼，巨型藏獒飞奔过来扑在笼子上，张开血盆大口猛的朝着孙耀平的方向咬去。来不及收的衣服被撕裂，孙耀平的身体撞击在钢制笼杆上，他吓得屁滚尿流，“等等，我说，我说！”

　　宋珏向后招了招手，翠翠乖巧的站在白相宜身边，垂下脑袋静等吩咐。

　　孙耀平看威胁不在，才哆哆嗦嗦的说：“谢董没告诉我里面是什么，是我儿子那天送谢董去医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往钢匣里装东西，他就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冯叔死后，甘南这条线是你儿子负责的，让我来想一想，”宋珏摸着下巴说道，“他想独吞另外两条线，成为三条网络的实际掌控者，取代谢清平的位置，毕竟这么多年来谢清平一直没以真面目示人。”

　　“砰砰砰！”孙耀平被宋珏说的话吓掉了魂儿，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头，“他不会的，宋总，求求你放过我和我儿子吧。”

　　“可以，林奇，给他手机打电话，”宋珏说，“如果你和你的儿子不想死在我手里，就找个理由让他把钢匣带回来，里面的东西他看没看我不在乎，我只要钢匣。”

　　“好，好……我这就联系他。”

　　孙耀平沾满血渍的手胡乱的抓着手机，他按下一连串数字，通话“嘟嘟”几声后接通了。

　　粗野俗气的喘气声儿透过声筒传出来，孙耀平一听这声脸都绿了，直接低吼道：“你他妈给我滚回来！”

　　“喂，爸？你找我什么事儿啊？”孙庆一脚踹开身上的女人，烦躁的说。

　　“我腿摔断了，在床上起不来，你回来看看我。”

　　孙庆不耐烦了：“你不是跑回老家了吗，我这身上带着东西呢，不方便回去看你。”

　　“你方便找女人不方便回来看你爹？”孙耀平气的鼻孔直冒烟，他眼睛滴溜一转，说道，“你回来咱爷俩儿商量商量钢匣里的东西怎么弄，这样光放着不也是一堆废纸，你自己一个人能把事情糊弄过去吗，我是谢董身边的老人，谢董出面时次次都有我陪着。”

　　“行，”一听孙耀平要帮他，孙庆顿时贼眉鼠眼的笑起来，拉过一旁哭哭啼啼的女人给她抹着泪珠，不确定的问道，“爹，宋珏没抓到你吧，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孙耀平心里一咯噔，佯装淡定道：“废话，没有，你是我儿子，咱自己挣钱比别人给我们发工资强多了！”

　　“那是，”孙庆高兴起来，“爹，你等着我啊，我明天就买回去的车票。”

　　林奇在旁边小声提醒道：“问他在哪里。”

　　孙耀平听了林奇的话，问道：“儿子，你现在在哪啊？”

　　孙庆嘴皮子一秃噜，“搁哈尔滨林川呢，你后天下午三点到禹岛明水区的成人麻将馆等我，那里是我的场子，我料这个狗比宋珏不敢去那里，谢董把钢匣交到他手里就是犯的最大错误！他一个公司里混的有我江湖混的牛逼？”

　　孙耀平想捂住听筒的手已经来不及了，他赶紧随便说几句挂断电话，瑟瑟发抖的把手机交给林奇，躲在角落里看着站在阴影里的宋珏。

　　“甘南这条线差点被警察全部端了窝，聊了这么多一点警惕心也没有，不愧是你的好儿子。”

　　宋珏如毒蛇吐信子，“林奇，联系白相宜，明天晚上之前我要见到孙庆。”

　　“至于你……”宋珏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根钢管，他解开钢笼的锁走进去，蹲在孙耀平面前说：“还记得十七年前你递给谢清平的那根木棍吗？”

　　孙耀平空洞紧缩的瞳孔里映出闪耀的银色，他惊恐的盯着那根钢管，脑海里回忆起十七年前的可怖。

　　十七年前，十岁的宋珏还叫谢珏。某天雨夜，雷声大作，电闪雷鸣，他被关在闷热潮湿的地下室里暗无天日。

　　他的妈妈宋念珠心疼他没有吃饭给他送来了一碗面，却被刚刚聚会回来的谢清平发现了。

　　谢清平十分生气，因为谢珏做错了一道数学题，他要惩罚谢珏，他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

　　宋念珠被他一巴掌抽在地上，柔顺的发丝凄惨的糊满了半张脸，嘴角渗出的血丝可以看出谢清平手下的力道，根本就是对宋念珠憎恨至极。

　　谢珏冲过去保护他的妈妈却被浑身酒味的谢清平一脚踹开。

　　他来回寻找着衬手的工具，想当着宋念珠的面把谢珏往死里打。就在这时孙耀平递给了他一根木棍，这根木棍打断了谢珏的左手，也敲断了宋念珠最后的脊骨。

　　从这一天开始宋念珠变得疯疯癫癫，她不再认识谢珏，像是一个木偶般伺候着谢清平，直到李松意的出现。

　　孙耀平如同看见鬼魅般望着宋珏，他紧紧靠在身后的钢笼上，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宋总，我不是故意的，是谢清平让我去找的，我不找他就会迁怒我！”

　　宋珏丝毫不在乎孙耀平的畏惧，他的指尖抚摸过冰冷的钢管，轻声问道：“你知道那根木棍上沾着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啊”

　　宋珏压着如暴风般狂烈的怒气，野兽般低吼道：“沾着我母亲的魂！”

　　“啊！”惨烈的叫喊声划破夜空，一片栖息的鸟儿被惊扰而飞向远方。孙耀平拖着断了的左臂疯狂的躲着宋珏，他失了神智，生怕宋珏把他杀死在荒无人烟、冤魂游走的老宅。

　　宋珏高大的身影站在钢笼里，凄哀的微弱光线将他冷冽的身躯拉的孤独悠长。他的灵魂早已破散，被谢清平拿着木棍戳进宋念珠□□时的惊悚画面撕裂，是闻砚书把他的灵魂缝缝补补，修复成一个还算完整的宋珏。

　　“宋总，你饶了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剧烈的疼痛撕扯着神智，孙耀平气若游丝般艰难地呼吸着。

　　宋珏扔掉手里的钢管，居高临下的看着孙耀平奄奄一息，心情极度愉悦。亲手报仇对于他而言是最正确的事，他会让那些曾经对不起他的人跪在面前，只为求一条贱命。

　　宋珏吩咐后面的手下，“送去乡下的诊所，能不能治得好就看他的造化了。”

　　即使如此，孙耀平依旧十跪九叩的谢着宋珏的大恩大德，一条胳膊而已，比起命根本不值一提。

　　漆黑的房间里，闻砚书活动了下僵硬麻木的身体，阿兰在房间里来回转悠。

　　他不知道在这间卧室里待了多久，房间里没有挂钟，他没法知道具体的时间，只从窗外的光线来判断天越来越明亮，大概不久以后就会迎来日出。

　　他现在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小敏身上，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肯定知道该怎么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