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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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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砚书,我念在你是李松意的朋友,特意来这里跟你好商好量,在我能力范围内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我希望你能说服宋珏,让他回到我的身边。”
嘴里说着“希望”,语气里全是威逼的意味。
闻砚书冷静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他一身西装革履,冷漠尖锐的眼神中满是不屑,闻砚书在他眼里仿佛一只最卑贱的蝼蚁,只要他扳动扳机,就能将这只蝼蚁扼杀在这荒凉贫瘠的土地上。
“谢先生,宋珏的事他说了算,我是做不了主的。”闻砚书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依然镇定自若。
他眉眼含笑,唇若涂脂,瓷白的肌肤仿佛透着光,一身朴素的汗衫加短裤遮盖不了他身上的温和气质。即使看不上对面的男人,认为他只是一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高傲自满的男人,认为他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也表示了最基本的尊重,没有叫人第一时间滚出他的家,而是耐心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男人单手抚过枪身,上膛的声音在静默的夏夜格外明显。
闻砚书没作声,双眼淡漠的瞧着对面的男人,只听周围寂静极了,只有青蛙和微弱的蝉鸣声,象征着漫长夏日。
他的无所谓给了男人不小的冲击,高坐上位几十年,他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神——清澈、无畏,和顺谦虚的外表下藏着不可撼动的坚持。
他曾经由衷的佩服过这个眼神,只可惜现在他只想毁灭。
“砰!”高速疾驰的子弹朝着闻砚书射过去,仅仅一刹那间,一个矫健的身影飞速扑过来推开他,闻砚书的脑袋狠狠撞在了陈旧的木质衣柜上。
索性木头早已经没那么结实,只把闻砚书撞的耳鸣眼花,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他扶着柜子站起来,眼睛从朦胧迷雾转向清晰,他看清了躺在地上、背部浑身是血的宋珏。
宋珏粗喘着气,维持着仅剩的力气朝闻砚书伸出手指,却抵不过加速流逝血液后带来的眩晕感,他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最终脑袋磕在地上,昏死过去。
“把宋珏抬到车上。”男人低声吩咐身后的手下,再次朝着闻砚书抬起了枪。
闻砚书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他踉跄着跑向宋珏,就在离宋珏还有一米远的时候,他被男人端着枪一枪射进了心口。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钉在衣柜上,他受伤的身体顺着衣柜慢慢滑下去,布满水雾的眼睛看着宋珏被抬着渐渐远去,他捡不起力气追上去。
心口的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宋珏……宋珏……”
宋珏离开了他的视线,闻砚书的眼睛更加模糊了,他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了,汗水和眼泪糊住了他的眼睛,耳朵却因此变得清明起来。
他听见那个男人说要把他裹进席子里扔下山,让野狼野狗吃掉他的尸体,最好连骨头都不要剩下。
可男人不知走到了哪里,又叹息一声,转过身看着快要死过去的闻砚书说:“送去医院吧,李松意……松意不会希望他死的。”
这是闻砚书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心里清晰的知道,这个“循环”或者说“梦”已经经历了1825次,从宋珏和自己中枪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这个“梦”里,他分不清真实和虚无,只能用这1825次丈量着时间的长度。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人都要在一个漂白的世界里重复经历着死亡时的那一天。
在时间的虚空里,他失去过宋珏1825次,他感受过被射穿身体的痛苦1825次。
尽管他经历了1825次,却始终没有对痛苦感到麻木,那些让人颤栗的痛苦如此鲜活,以至于让闻砚书在这个“循环”中几乎哭瞎了双眼,以至于那些疯狂的场景把闻砚书折磨到崩溃。
正当他以为“循环”或“梦”再一次开始时,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丝丝飘入他的鼻腔中,这陌生的气味突然闯入他的世界里,他甚至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意识到这股气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双眼就先一步睁开了。
白,白的刺眼,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浓重的消毒水味。
全都是白色,这种白色像是每次“循环”或者“梦”结束与开始的衔接处,他从一片空洞的白色中进入下一次的“循环”或者“梦”里。
“你醒了?”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闻砚书天生记忆力超人,他很肯定的记得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他费劲的尝试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非常陌生的女人面孔。
他有太久没有见过宋珏和他以外的人了,仅剩的理智在提醒他,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也忽视了她身上穿着的护士服。
随后,宋珏中枪后喷涌而出的血液摧毁了他的理智,眼前的场景被鲜血逐渐浸染,他完全忘记了射向自己的那一枪,也忘了沉睡身体带来的麻痹感,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领,眉眼猩红道:“宋珏呢,你们把他带去了哪里?”
对方被他吓坏了,手里握着的吊瓶“砰”的砸在地上,“我......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护士年龄不大,约摸着刚刚毕业,被闻砚书一吓好像丢了魂儿似的,慌慌张张不知所措。
闻砚书的后脑钻心似的疼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里边钻来钻去,啃食着他鲜美的血肉。
他松开护士的衣领用力晃了晃脑袋,屏住呼吸沉默几秒,而后深吸一口气把濒临崩溃的情绪从悬崖边拉回来,沉静的说道:“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护士赶忙往后退了几步,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战战兢兢的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来的时间太久了。”
闻砚书清了清嗓子,疑惑的皱起眉头:“来的时间太久是什么意思?”
护士小心翼翼的重新把吊瓶挂上,调动着输入身体的液体速度,“今天是2018年7月18号,你应该是五年前入的院。”
2018年7月18号,这个日子在闻砚书的脑海中炸开,他拼命搜索着与此相关的日子,只从短暂缥缈的记忆中搜寻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日期——2013年7月18号,这是谢清平来到清菊镇的第一天,也是他带走宋珏射杀自己的第一天,更是他经历过1825次宋珏死亡的第一天。
难怪他经历了1825次那天的事情,他现在清楚的记得当天发生的所有,他甚至记得自己喝了几口水,中午吃饭的时候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
“你是说我在这个医院里待了五年的时间,这五年间我一直是植物人的状态,中间没有醒过?”闻砚书确认道,他没有关于这五年的任何记忆,他几乎确定了植物人这个猜测。
“嗯”,护士指了指悬挂的吊瓶,里面的液体以极慢的速度滴落着,“没有醒过,你一直靠它生活着。”
或许他重复经历“那一天”这么多次,是他作为植物人时做的梦。人的身体是奥秘之主,从创世到如今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能揭开人体的神秘面纱,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抱歉,”知道对方不是谢清平的人,只是医院里的普通护士,闻砚书的脸上充满了歉意,“我刚才太过激动,有没有伤害到你?”
护士摇摇头,“可以理解,你刚刚醒来大脑还不清醒,不过你说的那个名字我确实没听过。”
闻砚书勉强微笑,笑中带着转瞬即逝的失落,“麻烦问一下我住院的这五年有没有人来看过我,他大概身高190,长得很好看,喜欢穿白色的T恤,蓝色的短裤,唇角边有一颗红痣。”
护士的眼睛稍稍往上看着,她思考了一分钟,紧接着摇了摇头,“我来医院还没有一年,不太了解,不过我听你的主治医生说这五年你一直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没见什么人来看过你。”
心脏突然被什么揪起来,伴随而来的跳动频率骤然下降,闻砚书的眼前逐渐被黑暗淹没,大脑的眩晕感在提醒他这五年间宋珏可能没来过一次,在昨天那场……哦,不,在五年前的今天,宋珏可能已经抢救无效死亡!
来不及思考,死亡的危险气息充斥在他呼吸的空气中,呼吸被怀疑夺去,闻砚书像是飘零在海面上的浮萍,此刻他已被滔天巨浪打入海底,牢牢的钉在了暗无天日的虚无里。
呼哧,呼哧,呼哧……闻砚书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快,耳边的闷聋声让他仿佛置身于千百斤重的棉花里,手脚逐渐感到麻木。
意识越来越迷糊……
床头的紧急按铃被按响,闻砚书模糊的看着护士拉开门冲出去,几秒的功夫,大批医生涌入病房,他想努力睁开眼睛,眼睛却像是被胶水黏住般沉重。
意识彻底散在九霄云外,有医生给他戴上血压测量仪,有医生拿着一个塑料袋罩在他的脑袋上拼命喊着让他调整呼吸,一场拯救行动在寂静的黑夜里悄无声息的上演,这是医生们熟能生巧的工作,也是医院里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