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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佣园】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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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的花店倒闭了。
艾玛带着工会的调解员,在账房里拿着工资条,跟托马斯太太据理力争之下,才拿到拖欠半年的工钱。
统共九百七十多英镑。
她攥着那沓钞票走出花店,她脸上的阴云并未散去。
调解员误以为托马斯太太克昧了钱,当即撸起袖子,愤愤不平骂道:“丧了良心的!萨贝达太太,他们少给了你多少?我这就让他们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钱没少,”她脸颊微红,声音里夹杂着忧闷与窘迫,“可这点钱、这点钱啊,不够我和丈夫在伦敦生活下去的。”
“你丈夫也失业了?”
调解员了然地点点头,这几年夫妻双双失业的惨景他见得太多了,心肠早已磨得麻木。
“他有工作,”艾玛下意识地用右手托住左手,紧蹙着眉头,牙齿啃咬着拇指的关节,“....只是,我不喜欢他那份工作,太危险了。”
“这年头,有份工作就不错了,”调解员从皱巴巴的纸烟盒里叼出一根烟,语重心长道,“你要实在担心你男人的安危,我倒是认识个卖保险的亲戚,什么行当的险种都能办。”
“包括.....佣兵吗?”
“当....啊?!什、什么?”
艾玛眸光黯淡,望着调解员那张震惊到变形的脸,低声道:“他昨天才刚回家,现在人还在医院里养伤。要是、要是让他知道我失业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将后面更深的忧虑,硬生生咽回喉咙深处。
调解员猛吸了一大口烟,白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才稍稍压下他心头的波澜。
他抬起头,望着伦敦铅灰色的天空,半晌才吐出一句:“哎,都怪那些该死的美国佬搞的关税壁垒!”
调解员恨恨地骂完,似乎意识到这空洞的咒骂对她毫无用处,于是勉强换了种温和些的腔调,劝慰道:“眼下的大英帝国怕是自顾不暇了。萨贝达太太,趁着还年轻,不如去别的国家碰碰运气吧。”
艾玛沉默半晌,才轻声开口,声音里透着疲惫:“我回去跟我丈夫商量商量吧。谢谢您的好意。”
调解员点头,低头瞥了一眼腕上那块磨花了表蒙的旧表:“时候不早了。需要我送您去医院吗?”
艾玛摇了摇头,微微欠身:“太麻烦您了,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几句客套的寒暄过后,艾玛站在原地,望着调解员那身灰扑扑的西装背影,很快便被人潮吞没,消失不见。
她那双翠绿色的眸子,映着伦敦街头灰蒙蒙的喧嚣,却只余下更深的迷茫。
离开英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现实的冷水狠狠浇灭。
眼下物价飞涨,连最便宜的出行车票也跟着疯涨,贵得能吸干人血。
这种时候想走?怕是还没踏出国门,就得先被扒掉一层皮!
“离开英国,或许是个好法子,”
病床上的奈布.萨贝达脸色苍白,精神恹恹,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佣兵特有的冷酷的清醒。
“眼下的英国,就是个烂泥潭。出去说不定真能找出条活路。”
艾玛的目光从丈夫脸上移开,落回自己手中那薄得可怜的钞票上。她疲惫的声音里没有幻想,只有对现实的算计:“那你认识能帮我们‘走’的朋友吗?不走海关的那种朋友?”
奈布闻言,嘴角扯起一抹自嘲意味的弧度:“找他们?呵!那帮吸血鬼,开出的价码怕是比正规船票还狠,指不定半道上就把你扔海里喂鱼。”
艾玛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个表皮有些发蔫的苹果,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微微发白。
沉默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了两人之间,她不再开口,只是低头盯着那枚蔫苹果,仿佛要从中看出条生路来。
奈布忍着伤口的抽痛,借着手臂的力道,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身躯从病床上撑起来。
他艰难地挪动着,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直到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才重重地喘了口气。
他头靠着粗糙的墙皮,闭目缓了片刻,才重新睁开眼,那眼神里疲惫依旧,却多了一丝属于老兵在绝境中也要翻找出机会的算计。
他声音沙哑,带着点试探,说道:“黑市的路子是死胡同。不过,不能找‘黑’的,没说不能找‘白’的。”
艾玛抬起头,手里那个蔫苹果差点掉下去。
她的目光撞上奈布同样望过来的视线。
就在这一瞬间,无需言语,一个模糊的身影,同时浮现在两人的脑海深处。
艾玛的手指绞紧桌布粗糙的边缘,她的丈夫奈布,单手托着腮,眼皮耷拉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们已经在这家‘杜勒妈妈’的小餐馆里,对着那扇玻璃门,枯坐了将近四十分钟。
桌上摆着两盘早已不再冒热气的饭菜,就连他们旁边的桌子,食客都换了三四拨。
杯盘碰撞声、咀嚼声、谈笑声来了又去,唯独他们这一桌,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家具,笼罩在一片沉默之中。
而他们翘首以盼的那个人,至今连影子都没见着。
“爱丽丝小姐,她向来守时。她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艾玛的目光又一次投向门口那扇模糊的玻璃门,声音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忧虑。
这话既像是问奈布,又像是安慰自己。
奈布放下托腮的手,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点对人情世故的冷淡。
“麻烦?呵,或许她是突然觉得,我们这对麻烦本身,不值得她跑这一趟罢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宿醉般的沙哑,每个字都像裹着一层硬壳。
艾玛立刻转过头,翠绿色的眸子带着点执拗看向他。
“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如果她不想帮忙,大可以写封信来拒绝,何必费事约我们出来‘谈谈’?这不像她的做派。” 她的反驳很坚决,仿佛在拼命抓住这最后一点支撑她等待下去的理由。
奈布嘴唇微动,似乎还想用他那惯常的话语再泼一盆冷水,但话未出口,他的眼睛突然眯起,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瞬间看向门口那扇玻璃门上。
艾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顺着他的视线紧张地望去。
只见门口的光影晃动处,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那人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一件宽大得几乎不合身的风衣,彻底掩盖身形的轮廓。
一顶宽檐的帽子压得极低,帽檐的阴影遮掩住上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
而帽檐下不经意间滑出的一缕璀璨的金发,正被门口灌入的穿堂风撩起,像一缕金色的火焰。
“她来了。”奈布的声音低沉,那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喜悦,反而带着对异常状况本能的警惕审视。
爱丽丝.德罗斯并未立刻推门而入。
她像一只警惕的夜行动物,停在门口那片昏黄的光晕里,微微侧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餐馆内部和门外昏暗的街道,左右环顾了一圈。
确认没有眼睛盯梢后,她才径直走向艾玛和奈布所在的角落。
甫一落座,她动作利落地脱下那件过于宽大的风衣,摘下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帽子,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接着,她像是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两个鼓鼓囊囊,印着模糊字迹的牛皮纸袋,不由分说地分别塞进艾玛和奈布手里。
“抱歉,让你们等那么久。”爱丽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喘息,语气诚恳道:“我没想到,今天的暗访,竟然能惊动当地几个不安分的地头蛇。非常抱歉。”
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惹了点小麻烦。
艾玛抱紧怀里的纸袋,目光却不由地与奈布交汇。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读到同样的信息。
爱丽丝小姐身上那尚未散去的血腥味,还有一丝刺鼻的枪膛火药味,这绝不仅仅是‘惊动’那么简单。
奈布没有去看纸袋里的东西,他那双经历过战火的眼睛,落在爱丽丝略显疲惫却依旧镇定的脸上。
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讨论一件寻常的差事:“那些人,需要帮忙解决掉吗?”
“毕竟,我们真的离开英国,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上你这份恩情。”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爱丽丝立刻摆手,干脆利落地说道:“不必。几条小杂鱼而已,翻不起大浪。”
她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在艾玛和奈布之间扫过,语气恢复之前的务实,“现在,说说你们自己。想好去哪个国家了吗?”
“去殖民地碰碰运气吧,”奈布的意思有些含糊,目光飘向餐馆油腻的墙壁。
爱丽丝纤细的手指停止在桌面上敲击。她沉默片刻,那短暂的寂静里,似乎有无数条路径在她脑中飞速掠过。
最终,她抬起眼,目光在奈布茫然的脸上和艾玛紧抿的嘴唇间扫过,带着深思熟虑的口吻说道:“既然这样。你们要不要考虑南非?我在那边恰好有个朋友,经营着不小的生意,眼下正缺可靠的人手。”
艾玛没有立刻被南非和朋友这样的字眼吸引。她翠绿色的眸子紧盯着爱丽丝。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务实与警惕:“做什么生意?”
爱丽丝的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的声音平稳,吐出的字眼却带着璀璨的诱惑:“钻石销售。英国本土那些佩戴在贵妇脖颈,爵爷指间的钻石,都源自他那里。”
奈布没有立刻被钻石和贵族的光环晃晕,他那双习惯于在黑暗中审视危险的眼睛,此刻盯在爱丽丝微笑的脸上,问出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诺顿.坎贝尔,”爱丽丝回答得干脆,她微微向前倾身,补充更具体的细节:“他是一位英国人,出生在闪金矿镇,他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矿工,在不见天日的坑道里,用命换口饭吃。”
艾玛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嘴唇翕动了几下。呢喃道:“诺顿.坎贝尔....好耳熟的名字....怎么会这么耳熟....”
“熟悉?这很正常啊,”爱丽丝微微眯起了眼睛,继续补充一桩旧闻:“闪金矿井发生过一场爆炸事故。诺顿·坎贝尔,他就是当年的伤员之一。”
爱丽丝随即话锋轻巧地一转,抛出一个更具分量的信息:“说起来,那场事故还影响到尤利尔家族某个旁支成员的市长竞选。”
奈布点了点头,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复述一段公开的档案。
“这件事,我也听了一耳朵的消息。听说那位旁支官员,为了挽回被事故拖垮的支持率,表现得可积极了。不仅主动承担了受害者的赔偿金,姿态摆得十足。
“而且,据说他后来还一直锲而不舍地在议会里上蹿下跳,嚷嚷着要修改矿工法,提高安全标准。”奈布的语气平淡,陈述着那场矿难的后续。
艾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她撇了撇嘴,那弧度里充满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透把戏的疲惫。
“呵,承担赔偿?修改矿工法?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依我看,这从头到尾,不过又是一场精心策划,演给矿工和选民看的作秀表演罢了。”
爱丽丝敏锐地察觉到话题正滑向那场陈年矿难和它滋生的政治阴暗,她果断地截断话头,眼睛在奈布和艾玛之间迅速扫过,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
“好了,过去的烟尘就让它散了吧。” 她的声音恢复往日的平稳,“如果你们考虑好了南非这条路,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可以为你们写一封推荐信,直接给坎贝尔先生本人。”
奈布点头,他那双惯于在阴影中观察的眼睛低垂着,视线落在面前粗糙的木质桌面上,艾玛则抿紧了嘴唇,没有应声。
爱丽丝不再等待他们的明确回应。
她抬手,重新唤来了侍者,指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已经凉透的菜肴,简洁地吩咐:“把这些撤掉,换一桌新的。”
她甚至没有征求另外两人的意见,从精致的钱包夹层里抽出几张钞票,补足新菜所需的差价。
很快,热气腾腾的新菜肴摆满桌面,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之前谈话留下的阴霾。
然而,这顿本该轻松些的饭,气氛却始终有些沉闷。
艾玛似乎无法将那个名字从脑海中驱散,她小心翼翼地再次向爱丽丝探询关于诺顿.坎贝尔的零星信息。
他的性情如何?在南非多久了?生意真的那么顺利?
而奈布,则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机械地动着刀叉,目光偶尔掠过窗外喧嚣的街道,或是停留在餐盘上精美的花纹。
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艾玛的追问,爱丽丝的回答,甚至面前的美食,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天堑。
夜已深沉,艾玛猛地从床上坐起,单薄的被子滑落,露出她瘦削的肩膀和深陷的锁骨轮廓。
黑暗中,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微弱的不确定:“我们真的要去南非吗?”
身旁的奈布几乎是瞬间就翻过身来,前一秒还残留的惺忪睡意,在他睁眼的刹那被猎豹般的警觉彻底驱散,瞳孔在昏暗中清晰得惊人。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注视着艾玛在黑暗中模糊却紧绷的侧影。
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残酷的务实:“目前来看,德罗斯小姐给的条件,是摆在台面上最好的那块肉。”
他顿了顿,似乎在掂量着每个字的重量,“不然……”
“不然?” 艾玛立刻追问。
奈布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投向天花板上那片阴影,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轮廓。
“不然,”他语气平淡道,“就去巴西,找她那个哥哥。据说那位德罗斯先生,正在亚马逊的绿色地狱里冒险,正好缺个帮手。”
艾玛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她盯着奈布在昏暗中模糊的轮廓,声音里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就没有一个干着正常活计的朋友吗?”
奈布沉默了一瞬。黑暗中,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现实的沉重感。
“艾玛,现在这情况,走你口中的正常途径,结局只有一个。饿死。像条被遗忘在阴沟里的野狗。”
他停顿了一下,带着试图让她看清眼前绝境的耐心,“不然,你以为那位德罗斯小姐,为什么像条鬣狗一样,拼命去挖那些见不得光的黑幕?她图的,不也是别人用命换来的那点‘价值’。”
或许是感觉到艾玛僵住的身体,奈布笨拙地试图缓和,他张开手臂,近乎生硬温柔的环住艾玛瘦削的肩膀。
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劝慰道:“你阿妈不是给你写了信?邀你跟她去加拿大避避风头?”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爆艾玛压抑的情绪,她抬起头,黑暗中,她的眼睛像两团燃烧的野火,直直刺向奈布。
一声冰冷的笑从她喉咙里迸出来,充满被伤害的愤怒和尖锐的嘲讽。
“呵!所以,”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的‘不然’,就是把我当成需要甩掉的累赘包袱,扔给我母亲,扔到那个避风港去?然后你自己独自一人扛下所有?去南非?或者去那个见鬼的亚马逊当帮手?”
她挣脱他的手臂,推搡的动作带着抗拒。黑暗中,她逼近一步,气息灼热地喷在他脸上:“这就是你为我们想好的出路?”
奈布的声音带着几分固执:“但家是退路。”
他再一次张开手臂,将艾玛那仍在抗拒颤抖的身体紧紧箍进怀里。
艾玛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委屈和愤怒,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尖锐的疼痛瞬间穿透皮肉,奈布的身体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躲闪,反而收紧臂膀,将她几乎要揉进自己骨血般地抱住,用肌肉的蛮力,压制着她的挣扎。
奈布忍受着肩膀上那湿润持续加深的咬痛,仿佛那痛楚是连接他们此刻真实的纽带。
他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残酷的清醒:“你的继父在加拿大有律师事务所,跟着他们,你至少不会饿死。”
“你也说了,那是继父。”
艾玛终于咬累了,或者说是奈布那自虐般的忍耐抽干她反抗的力气。她松开了牙齿,身体软软地瘫靠在他的胸膛上。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带着委屈和不甘,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像受伤幼兽的呜咽:“我又不怕吃苦,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想着丢下我一个人。”
“对不起.....”奈布的声音沙哑,这三个字沉重得像是在喉咙里滚过砂石。
黑暗中,奈布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恐惧,缓缓道出深埋心底比死亡更让他战栗的念头:“我怕、我怕我们两个都去了南非。万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真的没人能替我们伸冤了。”
“那总比去巴西被野兽吞了强。”艾玛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梦呓般嘟囔着,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麻木。
沉默,像窗外那越来越浓的雾,弥漫在两人之间,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奈布那只环抱着艾玛的手,带着些许笨拙却稳定的节奏,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良久,当艾玛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明天我们再去找爱丽丝小姐。但去之前,一定要给你阿妈写一封信。”
艾玛被那持续拍打力道和低沉的嗓音唤回一丝清醒,她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口齿黏连,像在梦游:“给她?为什么?”
奈布的目光依旧穿透黑暗,投向那天花板的阴影处,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告诉她,我们去南非。要是超过半年,没有新信件寄到。”
他停顿了一下,冷酷地声音不带任何幻想:“就让她,至少来南非替我们收个尸。”
窗外的浓雾,像浑浊的潮水,彻底吞噬这片破败街区最后的光亮,也漫进这间狭小的房间,让空气变得冰冷。
房间里,除了艾玛那陷入沉睡后变得均匀,却依旧带着脆弱抽噎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
奈布维持着那个紧紧环抱她的姿势,像一尊守护着最后珍宝的雕像,他的眼睛始终睁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片虚无的黑暗。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直到窗外那被浓雾过滤的灰白色天光,一点点渗入房间,宣告着又一个充满未知与凶险的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