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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邮玩】某天的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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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声突兀的巨响砸在墙壁上,瞬间将维克多从那混沌的梦境中唤醒。
他睁开眼,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块,威克那带着体温的小身体正沉沉地压在他肩窝处。
维克多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将那团温暖的重量捞进怀里,另一只手用力揉搓着酸涩的眼眶,挣扎着坐起身。
房间里光线昏暗,仅能勉强辨认出家具那模糊的轮廓,维克多低下头,用下巴轻轻拱了拱威克圆滚滚的小脑袋,那柔软的绒毛蹭过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他朝凌乱的床铺努了努嘴,示意小家伙继续它的美梦。
然而,威克只是欢快地摇了摇它那截短小的尾巴,喉咙里发出几声撒娇般的呜咽,便像一颗毛茸茸的弹丸,灵巧地挣脱他松垮的臂弯,它迈着小短腿,径直走向角落那个属于它的陶瓷碗。
它低下那颗天生带着几分委屈气的小脑袋,一下又一下,固执地推搡着那个空荡荡的碗。碗底在粗粝的地毯纤维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维克多用力按了按自己那如同鸟巢般纠缠的乱发,胸腔深处挤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认命般地抓起那个空荡的碗,顺势将威克那团温热的小身体捞进臂弯,迈开双腿走出房门。
经过那扇发出巨响的紧闭房门时,维克多的脚步习惯性地停顿下来。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边那块落满灰尘颜色黯淡的地垫。
上面空空如也,连一丝被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也没有信。
维克多的喉结滚动一下,粗糙的手心带着点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威克在他怀里微微缩瑟带着不安的小脑袋。
脚步更沉重地走下通往一楼的楼梯。
一股油腻混着煎烤焦香的食物气味蛮横地钻进维克多的鼻腔时,他们已经穿过阴冷的入户厅,接近餐厅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维克多清晰地感觉到臂弯里威克的身体僵住,他垂下眼正对上威克那双瞬间被点亮的圆眼睛,里面盛满动物最原始对食物的渴望。
维克多的胃袋似乎也跟着那香气不情愿地蠕动了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油脂淀粉和某种廉价香料的浓郁气味压进肺里。
他像推动一块巨石般,肩膀抵上餐厅那扇冰冷的橡木门板,带着近乎抗拒的缓慢将它推开,门轴发出一声干涩而悠长的呻吟。
餐厅里灯火通明,刺得维克多刚从昏暗楼道里出来的眼睛微微发痛,长桌上铺陈着令人目眩的丰盛食物。
金黄的南瓜馅饼渗出诱人的糖汁,大块炙烤的羊肉泛着油润的光泽,厚切炸猪排边缘焦脆,浓稠的蘑菇奶油汤在汤盆里蒸腾着氤氲的热气。
维克多几乎是惊慌地收紧手臂,箍住怀里因这浓烈香气而兴奋扭动,喉咙里发出急不可耐呜咽的威克。
他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般,脚步踉跄地急速向身后那扇沉重的餐厅门退去,只想立刻带着这躁动的小东西逃离这片充斥着食物香气的餐厅。
就在这时,一个细弱得几乎被食物热气融化的女声,怯生生地从他身后飘来:“葛兰兹先生?”
维克多的身体瞬间僵住,箍着威克的手臂悬在半空,肌肉紧绷。
这片刻的松懈对威克来说就是天赐良机,它那肉乎乎充满弹性的小身体猛地一挣,像颗毛茸茸的炮弹,‘咚’地一声砸落在地板上。
维克多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捉住它。然而,威克却迈着它那欢快得近乎雀跃的小短腿,目标明确地冲向站在餐桌旁的莱斯特小姐。
它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稳稳刹住,仰起那颗布满褶皱天生带着委屈气的小脑袋,短小的尾巴摇得如同上了发条的风车,喉咙里发出一连串谄媚而欢快的呜咽声,毫不掩饰地向这位总是低眉顺眼,腼腆得如同影子般的女士示好。
维克多的头垂了下去,几乎要埋进胸口。
他抬起手笨拙而急促地指向长桌上诱人的食物,又飞快地指向旁边一把空椅子,紧接着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代表‘一点点’的手势,最后急切地指向地上摇尾乞怜的威克。
他的动作僵硬混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在徒劳地运转。
端着盛满食物餐盘,脸色明显有些发白和僵硬的莱斯特小姐,似乎完全错解他这串无声的哑剧。
她小心翼翼地将餐盘放在离自己最近的桌角,她双手拘谨地交叠在围裙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扫过维克多低垂的脸,又迅速落回自己脚尖前的地板,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腼腆。
“葛兰兹先生,我…我做的食物有点多,您一起吃吧....不用客气的。”
维克多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地一声,彻底短路了。一片空白中,只有威克那愈发响亮的犬吠声在耳边回荡。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莱斯特小姐那单薄的肩膀似乎因为威克的吠叫而更加僵硬地蜷缩起来。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上前,一把抱起还在兴奋吠叫的威克,将它那扭动的小身体紧紧按在怀里。
他冲着莱斯特小姐那低垂的发顶极其轻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像逃难般抱着威克快步走向餐厅最不起眼的角落,拉开一把椅子,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去。
莱斯特小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肩膀瞬间垂下来。
她立刻转身,脚步急促地逃进了厨房。
维克多竖起耳朵,清晰地捕捉到厨房里传来几下用力搓洗的水声,接着是门板被小心合上的轻响,以及门栓滑动的咔哒声。
片刻后,是桌椅被拉开的轻微响动。
当厨房门再次被拉开,莱斯特小姐端着另一个餐盘的脚步声响起时,维克多才像得到赦令般,带着一种近乎偷窃的心虚,用勺子舀了一小份离他最近的食物,迅速倒进威克面前那个边缘发亮的小碗里。
他才开始机械地往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填塞食物,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维克多始终低着头,视线牢牢锁在自己盘子的方寸之地,仿佛那油腻的盘沿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除了给威克添食和自己麻木地咀嚼外,他几乎不敢抬起头挪动分毫。
就在他面前餐盘里的食物已所剩无几,餐厅里只剩下刀叉偶尔碰触盘底的轻微脆响和威克满足的舔舐声时。
一直安静莱斯特小姐突然打破沉默,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带着一丝试探:“你...也是被那噪音吵醒的吗?”
维克多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撒谎毫无意义,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旧睡衣就是最直白的证据。
莱斯特小姐却没有看他,只是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带着压抑地疲惫:“哎...看来今天是没希望了。”
维克多正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他抬起眼,带着困惑望向对面。
莱斯特小姐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两只胳膊用力地撑在餐桌两侧的边缘,仿佛要借此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拇指和食指近乎粗暴地揉按着两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低声自语。
“我昨天给这座庄园的主人写了信,希望他能出面解答我的一些疑问,”她的手指在太阳穴上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而冰冷的弧度,“现在看来,只有胜者才配得到他的接见。”
莱斯特小姐说道这里,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让维克多下意识往后一缩。
那双一向温和如同春日浅湖的蓝眼睛,此刻像结冰的湖面,餐厅过分明亮的灯光直射进去,竟映不出丝毫暖意。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维克多的身影,盯在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身上。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胸口剧烈起伏着:“但是,我不想按照他的要求做事!”
莱斯特小姐那紧扣着桌沿的手指像是失去所有力气,无力地滑落下来,在油腻的木头表面留下几道浅浅的湿痕。
她垂下头,眼神彻底涣散,瞳孔一点点失去焦距,像是陷入某个遥远而黑暗的深渊。
“自从来到这里,我的情绪就变得糟透了。糟透了!”她的声音嘶哑地重复着,“就像当初在那个该死的疗养院时....一模一样!”
突然,她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又猛地抬起头,涣散的蓝眼睛里爆发出惊恐和痛苦,目光直直盯住他,声音拔高变得尖锐。
“你明白吗!你明白那种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吗!你明白被他们像捆牲口一样强行按在铁床上,被粗鲁地绑起来,针头扎进你胳膊里的滋味吗!”
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虚浮,如同一个在骇浪中挣扎的溺水者。
莱斯特小姐完全沉浸在那个可怕的闪回场景里无法自拔。
餐厅明亮的灯光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扭曲旋转。
她踉跄着走向维克多,那只纤细却带着惊人力量的手伸出,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搭在他僵硬的肩膀上。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从那双曾经温和的蓝眼睛里奔流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哽咽。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现在...现在又来了....这种感觉又来了...我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
她抬起泪眼,眼神里充满恐惧和自我怀疑。“我真的...疯掉了吗?先生?我真的....疯掉了吗?”
维克多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石像,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极限,僵硬地承受着莱斯特小姐身体的重量。
那只紧抓着他肩膀的手,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透过薄薄睡衣传来的颤抖。
他的衣服前襟被她紧紧攥住,布料在她手中扭曲变形。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从莱斯特小姐的下巴滴落,砸在他那条破旧的裤腿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带着温度的湿痕。
“帮帮我吧,先生...”
莱斯特小姐微弱的声音,带着濒死般的哀求。她被泪水浸透的头颅终于支撑不住,垂落下来抵在他僵硬的肩头。
那滚烫的泪水立刻浸湿他肩部的布料,那湿冷的触感令他打颤。
“我需要...帮助。”
维克多那条僵硬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抬起来。他的手掌迟疑带着明显的抗拒,轻轻撑在莱斯特小姐那无力垂落的肩膀上。
微弱的推力似乎正在他的手臂里酝酿,他本能地想要推开这沉重的依靠和滚烫的泪水。
就在这意图即将转化为动作的瞬间。威克那短促充满警告意味的犬吠声猛地响起。
它小小的身影如同一道棕色的闪电,从餐桌底下窜出,四只小短腿飞快地倒腾着,冲向紧闭的餐厅大门。
威克停在门边,背毛微微竖起,冲着门缝外的黑暗持续发出低吼和吠叫,那声音里充满动物最原始的警觉和不安。
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维克多推拒的念头,他撑在莱斯特小姐肩头的手悬在半空。
维克多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快地做出反应,他那原本僵硬的手臂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不再是推拒。而是环住莱斯特小姐的腰背。
他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这个失魂落魄的女士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以近乎粗暴的速度,将她按进自己刚刚坐过的那张还带着余温的椅子里。
莱斯特小姐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身体软软地陷在椅背中,头歪向一边,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回荡在餐厅。
维克多甚至来不及喘口气,他立刻拉开紧挨着莱斯特小姐的另一把椅子,将自己重重地摔进去。
‘吱呀——’
那扇餐厅橡木门,从外面缓缓推开,一股带着夜露潮气的风,率先灌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刺鼻的气味,那是混合浓烈的金属锈蚀腥气和某种化学溶剂的刺鼻挥发味,以及一种酸涩的铅粉气息。
这股霸道地气味如同有实体般,迅速在温暖而充满食物气息的餐厅里弥漫开来压过一切。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莱斯特小姐断断续续的微弱啜泣声,她蜷缩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虚空,仿佛已经彻底关闭对外界的所有感知通道,沉溺在自己无边的痛苦深渊中。
维克多僵硬地转动自己的头颅,他的目光越过威克那对着门外低吼的小小身影,越过那道被推开的门缝投下的狭长阴影。
最终,看向在那个站在门口阴影交界处,没有丝毫要踏入餐厅意思的灰发身影上。
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维克多局促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便签本和一支短铅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
【卡尔先生,要进来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卡尔先生的声音带着疏离感,他的目光始终没有投向餐厅内部。
“我稍后再来。”话音未落,门已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干脆得不留一丝缝隙。
这么快就走了?
维克多收回目光,先是看向莱斯特小姐,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胸口微微起伏。
他又看向威克,这条机敏的猎犬,此刻从门口退回到莱斯特小姐脚边,紧挨着她的裙摆趴下,下巴搁在爪子上,湿润的鼻头微微翕动,一双棕色的眼睛忧心忡忡地向上望着她。
维克多感到一阵无措的茫然。
他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才能让眼前这尊沉浸在过去阴影的躯壳,重新变回那个温和腼腆的莱斯特小姐?
他盯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牛奶,杯壁凝结的水珠正缓慢地滑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他在餐厅里转了三个来回,鞋底叩击地板的声音沉闷而单调。
一股叹息淤塞在胸腔。最终,他拿起桌上的便签本,短铅笔的笔尖带着一丝颤抖,写下:
【今晚,如果你想说话,我在这里。】
【需要我待会再过来吗?】
他蹲下身,手臂穿过威克温热的腹部,将这只肉乎乎的小狗抱离冰冷的地板。
威克顺从地蜷伏在他怀里,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在离开餐厅前,维克多最后看了一眼莱斯特小姐。
她依旧纹丝不动地僵坐在椅中,目光空洞地投向虚无的某处,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精致人偶。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光线。
就在门锁合上的瞬间,莱斯特小姐的嘴角突然诡异地向上扯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她伸出手指,指尖带着近乎慵懒的优雅,拈起桌上那张承载着维克多忧虑的便签纸,对着明亮的光线,慢条斯理地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