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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模仿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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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艺术节的形式多种多样,在艺术小镇里举行,为期九天衣食住行演出巡游和比赛全囊括,每天小镇上都有异彩纷呈的节目,镇子里各个角落随处可见都是京剧的表演,坐落在中心区的剧场除了比赛之外还有受邀的艺术团体的客串,艺术形式也是多种多样。
小镇里的每个人都穿着古代的衣服或者戏服,行古礼说古言,随心所欲逸趣横生。
各种小吃更是不逊外边的网红店和小吃街,简直就是吃货沈枝的天堂。
整个艺术节跨度两个周末,趁着第一个周末沈枝有空把靳连竹约了出来。
沈枝喜欢这种氛围,难得的轻松。
满眼花红柳绿,充斥着耳朵里的是咿咿呀呀的各色唱腔,未必高水准却更加生动鲜活。
然而在靳连竹眼里,沈枝才是最那个最生动鲜活的。
她眼睛里闪着光左看右看,嘴巴更是停不下来地吃,未施粉黛的脸上自带粉色的腮红和嫣红莹润的双唇,像极了熟透待人采撷的果子,光是站在那里看着都能让人身心愉悦。
前面的小剧场排着夸张的长队,像蜿蜒的黑蛇弯弯曲曲缠缠绕绕,显示了它的不凡。
沈枝拉着靳连竹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竟然是模仿秀,每一个游玩的人都可以上台模仿,只要自报家门就可以模仿喜欢的京剧大师,甚至模仿什么都可以,唱腔、形态、长相、动作……
有意思的比赛,沈枝跃跃欲试。
“你想模仿谁。”靳连竹盯着她问。
“新艳秋。”沈枝摆了个pose,“像吗。”
靳连竹的脑子里闪现出那个出色后辈的样子,和眼前的人却完全不同。
沈枝更漂亮。
“像。”他说,凤眼弯弯地笑了。
“切。”沈枝嫌弃,“笑成这样,肯定是不像的。”
“你们是不同的人。”他说。
“说得好像你认识新艳秋老前辈一样。”沈枝看了他一眼,生出一个主意,“要不你也模仿一个。”
靳连竹摇头,“不要。”
“要。”
“不要。”
“要。”沈枝加重语气,任性且倔强地看着他。
那样娇嗔又坚定的眼神,圆溜溜水灵灵地瞪着,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她这样盯着自己,靳连竹就觉得自己已经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了。
除了缴械投降还能做什么呢。
靳连竹妥协了,“模仿谁。”
沈枝也不说话,仍旧直勾勾盯着他,眼神里只有“你知道”的意思。
“不行。”靳连竹拒绝,模仿靳丛山是不可以的。
“为什么。”
“不喜欢。”
“胡说,你明明很喜欢他,而且研究得那样透彻,甚至家里还有一个他的私人博物馆。”
她跺脚,“你答应我,我今天也答应你一个要求。咱们交换,扯平了。”
又一次被按捏了,靳连竹犹豫起来。
他不想模仿自己,那样很羞耻。
可是又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顶多就是一个和大家一样的粉丝而已。
不用沈枝开口,他已经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吗。”
沈枝高兴地点头。
靳连竹叹了口气答应了,“但是我还没想好提什么条件,这个权利暂且保留,以后想到再告诉你。”
“一言为定。”沈枝雀跃不已。
入场之后沈枝就跑去报名了,模仿谁的都有,这是一个轮流赛十人一组,每人五分钟的展示时间,主办方认出沈枝,十分激动地把二人的名字排在了最后,不占用十个人的名额。
这是要小组压轴登场的意思,算是一个小小的彩蛋,沈枝连声道谢。
从幕帘后看向观众席,沈枝一眼就瞧见了正襟危坐的靳连竹,灯光之下他卓然出尘的安静气质同周围的嘈杂和喧哗鲜明地区别开来,好像这份热闹不属于他,他像是个游魂一般融入不了这份热闹,也不被人看到。
他一向低调,低调地过了头,沈枝想,她今天就要让他走到灯光下,被所有人看到。
模仿秀开始了,选手们一个一个登场,毕竟先前在后台简单地筛选过一轮了,登台的人唱得还都有些水平,不仅唱功上模仿得很用心,就连扮相、表情和动作习惯都有人模仿得十分细节十分到位。
台下一阵阵地喝彩,沈枝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靳连竹,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的,仿佛与这一切无关。
他总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隔阂感,那种疏离又拒人千里的气质让人不敢靠近。
就连旁边的一对年轻小情侣想要跟舞台合影,找靳连竹想请他帮忙拍照时,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眉眼后怯懦了,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还是沈枝先开口提出帮忙,小情侣才如释重负地道谢。
不然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你笑一笑。”沈枝捅了捅他的胳膊,“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具体地评价他的长相。
靳连竹很意外,转头看着她:“哪里好看。”
想让她夸得再细致用心一点儿,沈枝笑了,“你的眼睛啊,凤眼,笑起来弯弯的长长的,看人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许多,还有你的嘴巴,往上翘起来,多好看。”
原来如此,她竟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了。
靳连竹笑了,标准地笑,每一个五官都在笑。
却只笑了一下就收住了。
行吧,慢慢来,沈枝很满足。
台上十个人竟然有一半是模仿靳丛山的,可见祖师爷的地位,沈枝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模仿那个大汉奸做什么。”
“就是,唱得再好没德行的人不配。”
“卖国贼汉奸就应该被排除在外。”
……
周围的议论声传入二人的耳朵里,沈枝下意识看靳连竹,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沈枝问。
他研究祖师爷那么深入,一定知道。
“他不是汉奸卖国贼。”他说,“是被人陷害的。”
就知道是这样,沈枝见他并没激动,又问:“你为什么会对靳丛山了解得这么透彻。”
靳连竹转过头看着她,“跟你一样,喜欢。”
可是,很多资料不是喜欢就能弄到的。
沈枝不再多问,因为轮到她们上场了。
主持人铺垫了好长一段开场白,在听到沈枝的名字后,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沈枝唱完果然迎来了一波掌声,她说:“感谢大家的捧场,我既是这一行的从业者,也是戏迷,喜欢听戏也喜欢模仿,新艳秋老师是我喜欢的前辈之一,还有许多名角儿,他们在技艺和专业领域都值得我们继承和发扬,比如靳丛山。”
台下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有人说他是汉奸卖国贼,可是据我查到的资料显示,并没有任何一个文件显示他做过这样的事情,或许另有隐情,或许是个误会,又或许根本就是污蔑。”
沈枝顿了一下,笑得很松弛,“就像前段时间的我,被莫名其妙扣上了那样肮脏的帽子,幸运的是我生于现代,有诸多手段可以为自己正名,那过去的那些人呢。”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还是希望大家要相信。并且多关注他们的作品和艺术,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台下掌声雷动,靳连竹站在后台准备登场,只觉得耳朵边一阵嗡嗡的轰鸣声,像是洗地机发出来的噪声,又像是打雷开山……
靳连竹准备登场的时候,全场观众还沉浸在沈枝鼓舞人心的言论之中,她为他的这次表演算是煞费苦心。
靳连竹沉默后脱掉了戏服,擦掉了妆容,他要以自己本来的样子登台。
聚光灯在头顶亮起,他就那样堂而皇之站在众人面前,站在这个百年后的舞台之上。
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又都是熟悉的。
他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当年登台的气氛中。
百年前,他从一个富家少爷沦落到唱媚戏的暗.娼伶人,十二岁的靳丛山失去了亲人和一切,入了戏班子却爱上了京戏,觉得老祖宗留下来的艺术当流芳百世,可是当他得知班主让他学媚戏时,靳丛山抵死不从,从绝食不吃不喝到激烈反抗,被班主打得死去活来依然不松口,饿得只剩下一口气宁愿死也不丢风骨,还因此得了个外号“犟狗”。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他用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征服了班主,从此正式走上了戏剧之路,三年后一炮而红,成为行当里最年轻的角儿,行当里最耀眼的星。
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又回来了,靳连竹的五分钟是震撼,是惊艳。
沈枝看到大家都在拿出手机录视频、拍照,大家的赞叹和掌声如雷鼓般经久不息。
他一袭长衫站在台上,孤零零的,单薄又倔强,渺小却耀眼。
“祖师爷回来了。”
台下有戏迷如痴如醉,大家欢呼鼓掌。
靳连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欢动的人群中只有那个瘦小的身影含笑地看着他,她抹掉泪水的动作让他泪盈于睫。
这是沈枝给他的机会,一个光明正大站在舞台上的机会。
这种久违了的感觉,他等了一百年。
她是懂他的。
主持人擦了泪水上台留住他,激动地采访他,问他有什么想说的。
有人录视频有人拍照片,无论他说什么马上就会传遍网络。
这个时代可真好啊,不让人受委屈。
说点什么呢,靳连竹想,手中的话筒被他握得汗津津的,现在话语权掌握在他手里,他想说什么都可以,都能让全天下立刻知道。
“我想说一件百年之前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