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戮》栖西鸦

54、公主生辰

　　黄金蕊绽红玉房，百枝绛点灯煌煌。

　　九月的洛阳牡丹无疑是天香国色，要说洛阳城内哪的国色最好，除却皇宫大内的御花园，便只有公主府，公主府不光有国色，还有一国天姿，国色依着天姿，天姿伴着国色，岂非是人间一大养眼的事。

　　今年又是朔宁公主和亲回归大楚的第一年生辰，两月前，各负责部门和内廷便已经接旨着手准备起来。

　　没想到楚言熙入宫见到楚文帝，直接表明不是什么隆重生辰，她总在公主府憋着属实烦闷，今年想在公主府请些年轻人赏赏花、逗逗乐，不必在宫内大摆宴席。

　　随着楚言熙身上月份渐大，也不好总是来回跑，楚文帝欣然同意。

　　结果，决定不到两日，洛阳城的富家小姐、公子名流都知道这位归国公主要邀请帝都名门贵妇、青年才俊、佳人美女共赴公主府赏花，一时口口相传。

　　赏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被公主邀请，便能直接表明自身的才华、样貌或家世定是在洛阳城数一数二的，比自己长篇大论说一通管用许多。

　　别人，又怎能轻易入朔宁公主的法眼，要知道，朔宁公主以前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什么人在她面前，都要低下一头。

　　还有最重要一点，便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的事——才子佳人相聚，欢歌美舞，岂非是择良人的好时机。

　　生辰日越近，未收到公主府请帖的洛阳年轻人们便越心急，生怕自己入不了公主的眼，生怕自己丢失了这大好良缘。

　　九月二十六，正值朔宁公主生辰，公主府的牡丹开的如火如荼，飘香十里。未至巳时，公主府门前几丈宽的青石街已被往来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宝马雕车香满路，也是个热闹景致。

　　沈莳已经预料到今日人会非常多，所以等了钟伶四人便早早乘车出了门，没想到，很多人都想到一起去了。

　　芳兰撩开车帘，向前望了一眼，此处连公主府的门头都看不到，怎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堵上了，不过凝神细细听来，好似有激烈的吵闹声自前方传来。

　　钟伶倚着车厢，笑道：“不知又是哪两家的小姐公子吵起来了？”

　　青黛疑惑：“洛阳的小姐公子也会当街吵架？不怕臊得慌啊？”

　　钟伶听着小青黛的话，不由嗤笑一声：“吵架还分哪门子地方，帝都高门大户的小姐也并不都是教养好的，有些人心思更重，杀人更多，你听得多了江湖的你死我活，总觉得江湖遍布腥风血雨，却不知这些个高门大户里也总是血流成河的。”

　　生在锦绣堆的人并不都是玲珑剔透、心思纯善之人，狡黠阴诡的蛇蝎豺狼多的是。

　　她抬眸，盯着青黛水汪汪的大眼睛，叹道：“幸好你是遇到了她，遇到了我们，不然，若是去了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深院，你这颗玲珑心恐怕几日就要呜呼哀哉。”

　　青黛不信：“我又不傻，人家要害我，我还能不自保吗？”

　　钟伶笑了笑，也不再给她解释，反正有人护着她，多保留些少女的天真烂漫并不是坏事。

　　若人人都如她们一般心思早早就沉重起来，做事先想到黑暗面，先想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尔虞我诈、满心算计，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恶心无趣啊。

　　一阵有力的马蹄声伴着喝声传来，一人一马急速掠过花锦阁的马车向前奔去，将街边停歇的马匹都惊起一阵骚动，钟伶借着芳兰半撩起来的车帘看见那人骨削般的侧脸和雄壮有力的背影，怔了下。

　　“那人是北衙将军许易之，楚胤和计子盍好友，也是朔宁公主的好友。”

　　马蹄奔去不过片刻，前方车马便有序般动起来，待沈莳她们下车时，恍然一惊，堂堂北衙禁军将军竟在公主府门前做起了指挥车马的“指挥使”，公主府和来客的各家驾马小厮认真听着口令。

　　严峻冷肃的面容，精准无误的命令，井井有条的动作，不愧是护卫宫城的禁军将军。

　　四人下车，马车依着指令拽到远处位置停下等候，沈莳四人提步上了台阶。

　　一旁不知哪家小姐跟她们前后脚到了门口，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横冲直撞地冲到沈莳几人前面，好像故意似的撞了青黛半个肩膀，青黛差点摔个趔趄。

　　沈莳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扶住，往自己身边拉了半步，让青黛免了个大马趴，侍女趾高气扬地走在她们前面，为随之而来的自家主子开路。

　　芳兰低声道：“她是尚书令楚庚文的女儿，楚静姝，靖安王楚胤的堂妹，帝都有名的佳人。”

　　青黛兀自生气：“名头这么长有什么用，侍女没素质，主家也不管，没家教。”

　　沈莳没说话，几人缓步往前走去。

　　且不说公主府她已经来过几次，有些熟悉，就算没来过，今日公主府从正门起便是五步一小厮，十步一丫鬟的候着，每条小路转角边的草地里也贴心的插着指路的小木牌，就算自己在这逛，只要识字，也是不会迷路的。

　　身后街对面，两人刚刚下了马，有人眼力好，隔着重重车马的顶沿，一眼便看见府门前踏进去的那抹淡蓝色身影，今日沈莳来赴宴，手上并没有拎那个小木箱。

　　计子盍将两匹马缰绳交到小厮手中，顺着楚胤的目光看过去，疑惑问：“入定似的看什么呢？”

　　楚胤眨了下眼，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看许将军指挥的很自如。”

　　路已经顺当的流动起来，不需要许将军再表现什么，此时他已背着手站在府门前，正隔空看着对面这俩“祖宗”，俩“祖宗”也正隔空一边盯着他，一边不知道在耳语什么。

　　许易之莫名生出一种感觉，不管在说什么，应当不会是什么好话。

　　两人一派悠闲地踏着四方步朝许易之迎面走来，还差着两丈距离，其中一位贱兮兮的计“祖宗”就忍不住开了口：“哎呦，若不是我之前总来，我还以为这是府邸姓许呢？”

　　楚胤一旁强忍着笑：“许将军在这指挥起车马来，比指挥禁军的军马差不了多少，同样的威严帅气。”

　　嗯，许易之已经十分确认，这俩人确实没憋什么好屁。

　　许易之白了他们一眼，表示此刻他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转身抬脚就要入府。

　　计子盍和楚胤紧忙跟上，好像贱还没犯完。

　　计子盍笑嘻嘻问：“许将军是要带我们参观公主府吗？也行，今日摆宴，你也给我们好好介绍介绍。”

　　“公主府”三个字被他咬的特别重，许易之脚步猛地刹停，同行的二人同样随之一顿。

　　只见许将军伸手一指，淡淡道：“公主府今日应该都摆了指路牌，你要不是傻子，应该能看懂。”

　　楚胤：“自己看能看出什么？有人介绍逛的才有意思。”

　　许易之脸上漫上一层神色，道：“这里只怕你更清楚吧？”

　　楚胤叹道：“清楚也不妨碍本王再听一遍。”

　　许易之：“你若想要找人介绍，随便找个人，只怕那些名流贵女都很愿意与靖安王独处。”

　　楚胤：“那些没意思。”

　　许易之：“刚刚我好像看到花锦阁那位进去了，你可以找她，如果人家心里愿意的话，想必她对王爷会很意思。”

　　楚胤：“......”

　　许易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楚胤知道刚刚许易之脸上的神色是什么了，那是玩味的神色。

　　他在玩他！

　　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陷阱，就等着楚胤自己闷头往里跳。

　　楚胤没说话，抬脚擦着许易之身边走过去，嘴上万年不败的靖安王今日初尝败迹，滋味不太好受，不过睚眦必报的靖安王心里已经为许将军记上了一笔。

　　计少卿来者不拒，阵营倒戈的也快，谁落下风他就会去贱兮兮的恶心谁。

　　楚胤在前走着，身后笑声响起：“确实，靖安王也挺熟悉公主府的，要不请王爷屈尊为我们介绍介绍也行，我不挑。”

　　两人在靖安王身后说说笑笑。

　　楚胤伴着身后魔鬼般闹人的声音兜兜转转来到主殿，殿外“朔宁”两字的牌匾乃是楚文帝亲笔御赐，殿外候着的侍女向三位行了礼，正待楚胤要抬步进去。

　　帘后已有女子交谈声音传来，侍女撩开帘，楚言熙已经在侍女搀扶下走了出来，身旁跟着楚静姝，白皙娇嫩的脸，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一身牡丹色刺绣长裙的将其衬得越发明艳动人。

　　两人与三人面面相对，几人一愣，互相行了礼。

　　许是最近天气凉爽些，楚言熙胃口也变得好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懂事，并不怎么闹她，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绝佳的气质，那种骨子里散发出的雍容华贵、天之骄子的气质，不过她自己并不在意。

　　楚言熙笑道：“今日倒是巧，你们三位竟一同来了。”

　　口中说着话，眼睛却不自觉看向某一边，平静的笑意，特意点了下头，对方明了，也郑重地向她回了个礼。

　　计子盍倒是先说了话：“公主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之前听说公主孕中难受，叫人好一阵担心呢。”

　　叫人？

　　这个“人”是谁！

　　楚言熙笑言：“最近这些乱糟糟的案子把你折腾的够呛，你还有心思担心我？”

　　计子盍嘿嘿笑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姐姐。”随即他摆摆手：“但我当然担心了，案子很重要，公主姐姐更重要。”

　　计少卿这蜜话真是张口就来。

　　某人学不会。

　　几人前后慢悠悠走着，慢慢穿过今日的重头戏之地——牡丹园，楚言熙的眼神不时左右看了看。

　　身旁的楚静姝柔声开口：“殿下在找什么？”

　　楚言熙喃喃道：“在找一个朋友，估摸着时间，该是到了，怎么没看见呢？”

　　早在楚言熙开口前，身后靖安王的眼睛在来到此处时便早就鼓溜溜的转起来，寻着那抹身影，淡蓝色的身影。

　　楚言熙暂时没看到，落香正巧迎面走来，便问道：“沈店主可来了？”

　　落香蹲身回道：“来了，给了奴婢送公主的生辰礼，便自行去赏花了。”

　　楚言熙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她并不要求沈莳来了会直接来见她，人来就好，本也是想让她来赏花的。

　　楚言熙笑道：“我去秋阁坐会，诸位也别跟着我，今日这么多才子佳人，可不要平白糟蹋了我的心意，总跟着我一个孕妇算是怎么回事？”

　　落香接过楚言熙的手腕，轻扶着公主向秋阁走去。

　　有人微笑着行了礼，有人酸涩着行了礼，跟陵山的山葡萄一样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