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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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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余音未散,程蓁提着青纱灯笼踏上城西流芳桥的石阶。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如碎玉洒落琉璃盘。她将灯笼举高半寸,昏黄光晕照亮阶缝里新生的墨绿苔藓。
身后忽有破空之声袭来。
程蓁折腰避开冷箭,铁矢擦着发髻钉入廊柱。四个黑衣人自飞檐阴影中跃下,衣摆银线绣的蛟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在找这个?"为首的黑衣人掂着茉莉玉坠,绛色流苏在风中绞成乱麻。
程蓁指尖探入袖中暗袋,四人合围,殊为不易。
这些影卫皆经特殊训练,程蓁扣紧淬毒银针,正欲搏命。
腕间忽被温热指节扣住。有人携着她跌入回桥边暗洞,松墨气息混着淡淡血腥味扑面而来。程蓁后腰撞上石墩,反手抽出短刃。被那人轻巧格挡,耳畔传来低沉轻笑:"姑娘好快的刀。"
灯笼滚落在地。
桥面上,黑衣人长剑刮过青石地的声响令人齿寒。
那人骤然收声,指尖在程蓁掌心疾书:"暗道"。
程蓁反扣住他手腕,在对方微怔的目光中扬手射出三枚银针。银针没入一黑衣人咽喉,那人当即软倒在地。余下三人见状,剑光如练,直取程蓁面门。
"闭息!"。月白衣衫男子突然将她拽至身后。青烟在暗道炸开,带着苦杏仁气味,刺得人眼眶发酸。
程蓁急掩口鼻,吞下解药,"张口,"不容置疑,将药丸塞入那人唇间。
光线昏暗,程蓁看不清男子容貌,却觉此人身形莫名熟悉,烟中有毒,算是还他方才示警之情。
月白衣衫男子深深望了程蓁一眼,将解药含在舌下,趁程蓁转身时吐入袖中。
他默不作声,随着程蓁疾退。
两人轻功掠向城南,程蓁心绪纷乱。
此刻不宜缠斗,小棠果还在茉莉苑,若料得不差,这批人蛰伏多时,只因昨日上元节人潮如织,未能动手。
昨日我还去了茉莉苑,必有伏兵。
小棠果那边。
她细细搜寻着,却一无所获,虽胆大包天,但独处茉莉苑之中,只觉脊背发凉,早该听苡茉姐的话一同离去。
寻遍无果,茉莉苑实在太广,茉莉苑缓步走着,"罢了,先与苡茉姐会合。"
她快步往回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出了茉莉苑才长舒一口气,周身寒意渐消。
她独自溜到城西,但流芳桥空无一人。
小棠果揉了揉眉心,再不归家,怕要露馅,想来苡茉姐往别处寻去了。
她从怀中取出信号筒,向右转了三圈,燃放。
这是她与苡茉姐约定的烟火暗号,右转三圈放出的紫色烟火代表平安,若分头行动,便以此互通消息。
程蓁见信号,城西方向,小棠果无恙,难道自己多虑了。
但身后三名黑衣人紧追不舍,其中一人剑尖直指程蓁后心。程蓁握着剩余银针,这些并未淬毒,恐难毙敌。
那月白衣衫男子瞥见程蓁足尖点地,如孤鹤凌空般掠身而至,掌风刚猛霸道,直击其中一人胸口,那人硬接一掌。倒摔出丈余,趴在地上呕出黑血。
"出针,"程蓁听得身旁清冷嗓音,腕间银针应声而出,这一来一往,两人竟似磨合过千百遍。
另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绕至月白衣衫男子背后。程蓁出针时原对准他眉心,却鬼使神差听了他的话,身体先于思绪行动,只有一个念头,信他。
月白衣衫男子偏头,银镖针扎进另一灰衣人右眼,那人却恍若未觉,除却生理性的抽搐,迟钝一瞬便再度扑来,两人俱惊,避之不及,剑锋刺入月白衣衫男子右肩。
那月白衣衫男子并指击中黑衣人要穴,衣服上血晕漫开,他按住伤口,以内力暂封经脉,程蓁携他急退。
忽然,那黑衣人似接到指令,止住攻势,飞身上前,一剑结果了地上同伴的性命,旋即疾驰而去。
程蓁欲追,余光瞥见身旁月白衣衫男子直直倒下,她伸手去扶,反被带倒在地,险些成了肉垫,再抬头时,哪还有黑衣人的踪迹。
程蓁蹙眉,"瞧着清瘦,竟这般沉。罢了,今日算我累你,茉莉玉坠在他们手中,当是冲我来的。"
她探指把脉,神色骤变,"怎会?服了我的解药为何还会中毒?脉象浮乱气虚。"
程蓁取银针封住他要穴,延缓毒性蔓延,解药仅有两颗,自己未中毒,证明解药有效,但他根本未曾咽下。
她起身欲走,素昧平生,仁至义尽,无药可救,我亦无能为力。那月白衣衫男子却突然咳出黑血,衣襟被暗红浸透。
程蓁回首看去,命倒是硬,知我银针助他,借内力相辅,逼出毒血,可惜,经脉受损,内力已散。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程蓁将他扶起,既信我针术,便再助你一回,程蓁以金针护住他心脉,将他拖到古槐树下。
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程蓁这才细看他的面容,看似寻常,只算得上清俊。但一双手骨节分明,与她昨日邂逅之人极为相似,气度却迥然不同。
自求多福,留下四字,程蓁转身离去。
在她远去多时后,月白衣衫男子自颈后缓缓撕开,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清绝容颜。
眉如远山含黛,凤眼流转生辉,鼻若悬胆挺拔,唇似丹朱点染,他踉跄一步,按住右肩,抓住身上披风,取土掩去地上血痕。若有旧部在此,定会认出,他与昔日的护国大将军年轻时一般无二。
天光渐明,朝晖穿透云层,在指尖流转成金线。程蓁注目远眺,心怀疑窦。
"小姐,小姐?武林大会的榜文贴出来了。"不离快步走来,递过锦帛,上面烙着朱砂印鉴。
"今年由皇帝亲自主持,听说要在朱雀街筑五丈高的争霸台。"云裳补充道。
昨夜小姐彻夜未归,二人心急如焚欲出府寻找,却无小姐那般绝顶轻功,避不开府中暗卫,恐误小姐大事,只得枯等,万幸,小姐安然归来。
帛角绘着螭龙纹,龙鳞处金线粲然。程蓁忽然忆起瞥见的蛟纹衣摆——皇城影卫,为何要夺她茉莉玉坠。
往日自己从不随身携带此物,这是母亲从小就送给自己的,曾多次叮嘱,此物关乎重大。
记得母亲将玉坠放到自己手上的时候,是特别的爱惜,还郑重将其收在沉香匣中,程蓁不禁莞尔,随即笑意渐消。
母亲,我想您了。
此刻,纪颐摩挲着刚收到的密函,函上印有烫金蟠纹,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舅舅将茉莉玉坠塞入他怀中时,雪与血染就的衣袍也曾绣着这般金线蟠纹。围剿的官兵举着火把,将纪氏百年宗祠焚为冲天赤焰。
分毫不差的茉莉玉坠,昨夜程蓁与小棠果出府时,在茉莉苑,纪颐已与一队人马交过手,见他腰间的茉莉玉坠,便欲取他性命。
那些人的招式路数如出一辙,必是同一人指派。
而后见到的那批人亦持有相同的玉坠,四人,但目标似乎并非自己,而是那个看似在搜寻何物的小姑娘。
而纪颐不甚相信,一个深夜独行的女子,怕是来历非凡。
后来却发现并非局中局,她确是被自己牵连,且那双明眸。
是她。
纪颐抿了口茶。
抬眼瞥见搭在屏风上的玄青披风。
他忽然低笑,身旁的墨染看得脊背发凉,主子昨日负伤归来,此刻为何发笑,骇人至极。
朱雀街尽头,墨漆阁楼最高处的云纹窗后,一身着黛蓝常服的男子把玩着茉莉玉坠。
"争霸台要设在听雨楼正南。"他对着水镜整理螭龙纹袖口,"兵部送来的震天雷,记得埋在第二根朱雀柱下。"
影卫跪地领命,额间冷汗滴入绒毯。昨夜派去截杀持有茉莉玉坠之人的影卫一去不返,最终只剩一人复命。
"禀主公,三号回来了,未能…未能得手,据报,非止一人,昨夜有一男一女,身着玄青与月白,女善暗器,男未持兵刃。"男子推窗,望晨雾中朦胧的听雨楼。
"他废了右眼,那便左眼也废了吧,其余的,你明白。"男子将信鸦传来的纸卷焚毁。
那暗卫躬身退下。
十年前被雨水冲刷的秘辛,这玉坠,是那密信中唯一线索,原以为只有一块,如今看来,竟需两块合一,方能完整。
护国大将军府的遗孤,宁错杀一百,不漏放一个。
他笑着将玉坠抛起,又接住。
王府暗牢内,一人被刺瞎左眼,可他右眼早已失明,凄厉哀嚎响彻阴森地牢。
余下几人战栗跪伏。执刑的年轻侍卫拭净手指,"主上解了你的噬心蛊,还不谢恩?你总算重获知觉,比之他们,你可是幸运得多。"他温声笑道。
"谢主上隆恩,属下办事不利,求主上赐死。"双目俱盲的黑衣人匍匐在地,口齿不清地哀求。
那年轻侍卫以平淡口吻道出令地牢众人毛骨悚然的回复。
地牢深处,那黑衣人被巨蟒缠绞,骨碎之声久久不绝。
……又是一个新的夜晚,但今夜,注定无数人难眠。
转眼,便到了文武大比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