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茉莉香》小虾迷

1、第一章 追溯

　　宝德六年，京城罕见的大雨倾盆。

　　雨泄如洪，护国大将军府内，却火光冲天。

　　哀嚎和兵甲碰撞声刺破长夜，侍女小厮四散奔逃，却尽数被杀，血顺着青石砖缝，一直淌到长街尽头。

　　“刘伯快走，”孙世安挥剑且战且退，“务必护住世子，快走！”

　　将军与夫人三日前被押入诏狱，百份求情奏折石沉大海，今日竟以通敌罪抄家灭门。一封从未存在的信，自书房搜出，圣旨随即而至。

　　杨齐泪雨交织，怀抱高烧昏迷的纪颐，沿府后小道狂奔。

　　“侯爷放心，老奴拼死护世子周全！只要将军与夫人他们……”话音未落，赵世安右肩已被长剑刺穿——

　　纪颐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前路忽现火光，杨齐猛地止步。

　　“想去哪儿？”刘公公阴冷的声音自雨中传来，锦衣卫四面合围。

　　“杨齐，交出世子，留你全尸。”

　　“护国将军府满门忠烈，天地可鉴！我杨齐宁死不做叛主之魂！”言毕引剑自刎。

　　刘公公掀开斗篷，只见两件寿衣与牌位，悚然变色：“糟了！人已出府——搜！”

　　南城门将闭，一辆马车疾驰而出，守军纵马急追。箭矢破雨，马惊车翻，直坠崖坡。

　　宫城内，皇帝独立殿门，雨声淅沥。

　　“皇上，马车坠崖，车上有将军府令牌...”刘公公低声禀报。

　　殿中寂静良久。

　　“乐煜找到了吗...刘陪，你是否觉得朕……太过无情？”皇帝指间玉珠轻转，“那孩子今年该有八岁了，往年这时，该与景安一同来讨礼物了。”

　　刘公公伏地不语。

　　“罢了，告知大理寺，护国将军世子已死。他知道该如何结案。”皇帝背身挥袖，“退下吧，朕想独自看雨。”
　　而将军府化为一团死灰之后，良久，祠堂后身，一个黑衣斗篷的男子纵身跃进，抱起帘后昏迷的一个孩子，悄悄从将军府后门离开。

　　......

　　次日，看着皇榜告示，大街小巷，百姓们众说纷纭，有人在家中偷偷祭奠，悼念镇国大将军，但更多的是怒骂。

　　十年后，京城戏楼喧嚣如旧。

　　“什么镇国将军？通敌叛国，死有余辜！”一锦衣公子掷壳嗤笑。

　　旁座有人欲辩却怯：“将军夫人曾在永安施粥……”

　　“装模作样！圣旨钦定的罪，你也敢驳？”

　　戏楼旁的缀锦轩中，一名少女端坐其中。

　　“小姐，可需出手？”侍女按剑低问。

　　“不必，他们故意激将。”少女眸光清冷，“母亲之死绝非偶然，祖母的信现在可以送去了。”

　　身着淡紫对襟软缎裙，外罩一件月白暗纹斗篷的她，正临窗而立。秋风掠过堂前，拂动她斗篷的软毛滚边，也轻轻摇动了发髻间那支孤零零的茉莉银簪。她闻声抬眸，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循声望去，眼波流转间，似有微光潋滟。

　　“来人。”她开口，声线清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悄然划破了室内的沉寂。

　　阁中侍女上前，"小姐有何吩咐。"

　　"去把赵财给我叫过来，告诉他，别有的没的糊弄我，把这个给他。"中侍女见状只好去报。

　　"废物，不知道搪塞回去？就凭她一个黄毛丫头还想见我，门都没有。"赵财挥挥衣摆，一脸不耐烦的继续喝酒。

　　"大人，可是大小姐让我将这个交给您。奴才不敢耽误。"赵财接过去斜眼一看，立即酒醒了
　　一半。

　　片刻后。

　　“哎哟，大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的好让人把最新的云锦料子都给您备上呀！”赵财腆着发福的肚子快步迎上程蓁，脸上的笑容堆得几乎看不见眼睛。

　　"赵掌柜，母亲去世，这如意庄是她的心血，今既由我接管，便把近两年的账册都取来与我过目。”程蓁慢条斯文地说道。

　　“这等琐事何须劳烦大小姐？”赵财搓着手笑道，“账目往来最是耗神，您金枝玉叶的，若是累着了，老夫人泉下有知也要心疼的...”

　　“不离。”程蓁忽然弯起嘴角，冲他轻轻一笑。

　　赵财见状连忙附和：“就是就是，大小姐明白小的苦心...”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闪过。

　　赵财只觉得颈间一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程家...”话未说完便轰然倒地，鲜血从喉间汩汩涌出。

　　内堂中只剩下一个年轻账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程蓁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淡道：“怎么，不怕我连你一并处置了？”

　　那账房连连叩首，声音发颤：“小的不敢！赵财这些年来欺上瞒下，不仅私吞货款，还常常欺辱绣娘。上月更是逼死了绣工最好的红袖姑娘...小的早就看不过去，只是人微言轻...大小姐为民除害，小的唯有敬佩！”

　　“哦？”程蓁挑眉，“你说的红袖，可是那个擅长苏绣的姑娘？”

　　“正是！”账房说得情真意切，“红袖与小的本有婚约，那日赵财见她貌美，竟强行...她不堪受辱，当晚就投了井...”说着竟真落下泪来，突然就要咬舌自尽。

　　不离眼疾手快，抄起账本便塞进他口中。

　　“你既在赵财手下做事，应当知道真账本在何处。”程蓁冷冷道，“这般急着寻死，是要让你那'已故'的未婚妻独自活在世上受苦吗？”

　　账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大小姐的意思是...红袖她...”

　　不离上前一步，冷笑道：“那日小姐早就察觉赵财心思不正，提前将红袖调去了城南分号。投井的不过是个被赵财害死的无名女子罢了。”

　　账房顿时“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谢大小姐救命之恩！小的名叫李安，最是精通账目，求大小姐留下小的！真账本就在赵财书房的多宝阁暗格内，小的愿带路去取！”

　　程蓁微微颔首，不离随即押着李安去取账册。

　　账册取回后，程蓁翻看片刻，面上凝霜——账面亏空之大，远超想象。

　　“赵财既死，如意庄正缺个管事的。”程蓁合上账册，语气平淡，“你若真有心，便暂代管事一职吧。”

　　李安欣喜若狂，连连叩谢：“谢大小姐赏识！小的这就去整顿事务，必定不负所托！”说罢躬身退下。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柄短刀破空而至，精准地没入他的后心。

　　李安艰难转身，眼中满是惊愕不解，最终倒地气绝。

　　“小姐，”不离收回短刀，面色冰冷，“红袖确实投井身亡，不过是被这个李安亲手推下去的——就因为她不肯顺从赵财的凌辱。这李安本是赵财的远亲，两人勾结已久，祸害的姑娘何止一二？”

　　程蓁看着地上的尸体，袖中的手微微发抖：“背主弃义、残害无辜者，死不足惜。”

　　“后院的枯井中，怕是还埋着不少冤魂。”不离补充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愤怒。

　　“好好安葬。若有苦主家属，从我的私库里拨双倍抚恤银。”程蓁闭了闭眼，“把赵财的身契找出来交给官府销了。至于李安...”

　　她顿了顿，声音冷冽：“就说是查账时发现他私吞货款，与赵财起争执时误伤致死。”

　　“是。”不离躬身领命，“那这些账册...”

　　“全部带走。”程蓁起身，目光扫过染血的地面，“是时候好好清算一番了。”

　　程蓁轻轻放下茶盏，对侍立在侧的不离温声道：“嗯，今日与小棠果叙旧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再过一刻，我便与云裳先回府。你留在此处，将方才交代的事情办妥后，去寻小棠果，告诉她路上务必小心，速速返回侯府。”

　　“是，小姐。”不离垂首领命，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屏风方向。

　　程蓁指尖摩挲着杯沿，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

　　算算日子，上元灯节将至，时间过得真快。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即蹙眉低语：“这茶...味道着实不佳。”

　　她心知这茶若不喝，屏风后那偷听之人该着急了。正盼着对方快去报信，最好再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如此倒也省事，剩下的几处产业不必再一一亲自去敲打了。

　　虽不愿多事，程蓁还是依计佯装头晕，身子微微晃了晃，一手扶额，低声道：“这茶...”话音未落，便软软伏倒在案上。

　　那药下得确实拙劣，味道明显，她只抿了一小口便已察觉。

　　屏风后一阵细微响动，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小丫鬟快步走进，先是试探地唤了声“大小姐”，见程蓁毫无反应，这才蹲下身仔细端详她的面容，似乎要将她此刻“昏迷”的模样牢记于心。那小丫鬟嘴角勾起一抹得意，随即匆匆离去。

　　程蓁伏在案上，直至那脚步声远去，确认茶室内再无他人，这才缓缓起身。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袖，眼神清明冷静，哪有一丝中了迷药的模样。

　　“戏既已做足，也该收场了。”她自语道，随即又重新伏案，这一次是真的闭目养神起来——连日操劳，倒是真有些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