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词》陈踱

1、第 1 章

　　最开始是奶奶来问她，正媛想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啊？

　　她想了想，一个弟弟，再一个妹妹。

　　有多事的邻居就来逗她，傻孩子，再有一个多不好呀，一个苹果要有两人分，一个汉堡包也要两个人吃。

　　她义正言辞地反驳，我才不喜欢吃苹果，汉堡包买两个不就好了。

　　邻居就在笑，傻孩子呀。

　　她才不傻。

　　她一个幼儿班的同学叫蕊蕊，住在附近。

　　蕊蕊妈在市场上卖水果。

　　邻居们经常去买，偷偷地凑在一起说，小女孩娇声娇气的，任性得不得了，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领养来的，要是能生养，这个小女孩不知道要被丢到哪个旮旯窝里。

　　转头看见正媛，李阿姨又笑着说，媛媛啊，阿姨家里有西瓜，冰冰凉的井水镇着呢，啊要来吃哇？

　　正媛把手上的毽子往外一丢，踢毽子去了。

　　蕊蕊和同学吵架，同学说，我妈说你是捡来的，你妈不是你妈，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

　　蕊蕊扑上去扯同学小辫，你才是捡来的，你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蕊蕊中午时坐在楼梯上小声哭，小花裙子揪起来擦鼻涕。

　　她看见了大怒，有什么好哭，我和你一样，我也不哭。

　　她那么自信，自信爸爸妈妈有了弟弟也好，有了妹妹也好，她还是他们的小孩，是他们第一个小孩，比另外的孩子早在他们身边好多个日子。

　　于是有了弟弟。

　　小眼睛小手小鼻子，胖莲藕一般的手，肉嘟嘟的脖子。

　　躺在床上，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婴儿小棉袄，胖得翻不了身只会仰面朝着天流口水。把手指递给他，他就会拿四个小小的手指抓住。

　　看见什么都想啃，给他手指头就啃手指头，给他小黄鸭就啃小黄鸭，最喜欢啃的是一只小棕熊的鼻子，长出了一点点牙齿，就拿着它磨牙。

　　大人们怕他真把熊鼻子咬下来，老把熊拿走，他就张着没长齐牙的嘴巴哇哇地哭。

　　亲戚来看妈妈，看到家的角落里还放着氧气袋。

　　妈妈说，唉，怀他的时候肚子特别大，老喘不过气。人家看我肚子，还以为是双胞胎呢。

　　正媛在客厅坐着给婴儿买的香蕉船，两头翘来翘去玩得不亦乐乎。在婴儿能长大到玩这个玩具前，正媛就把它玩坏了。

　　正彬的名字是正媛取的，因为那时候正媛老唱一首歌，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爸妈摊着白纸在给婴儿想名字时，正媛就囔着说，叫兵兵。爸妈一听，正彬不错，就取兵的谐音。

　　他妈还在哺乳期就去上班了。

　　婴儿有时候午睡起来找妈妈，在床上这边找找不见，那边找找不见。就哇哇大哭，哭得像饿狼一样穷凶极恶。

　　奶奶给他喂奶粉，他咕嘟咕嘟喝，喝完了照样哇哇大哭。

　　她用棉花堵住了耳朵，过了半小时他还在那哭。

　　她抱着正彬去楼下等妈妈。

　　他哭得像个不肯停歇的汽笛，小眼睛浸满了泪水，又可恨又可爱。她把他左右摇晃着哄着，心里很着急，着急他还不闭嘴，又着急妈妈还不回来。

　　婴儿学说话了，只爱说“三”字。

　　人家问他，现在几点钟了。他说，现在三点钟啦。你现在几岁啦。三岁了。你妈呢。也三岁了。

　　正媛笑得不行，颠来倒去和他玩“三”的游戏。

　　你有几根脚指头。三根脚指头。你有几个爸爸。三个爸爸。你是不是有三只眼睛。三只眼睛。你有几只胖手手。三只胖手手！

　　婴儿天天要午睡。奶奶不在家时，正媛就陪他午睡，给他找一件妈妈的睡衣，让他抱着睡觉。

　　他像只毛茸茸的小狗一样，一定要闻着点妈妈味道的东西才能睡得着。

　　他最喜欢一件妈妈黑白条纹的睡衣，中间是三只企鹅，他已经会说更多的话，指着中间那只大的说这是爸爸，旁边的是妈妈，这个是我，没有你的。

　　正媛被他气得够呛。

　　正媛上小学，正彬才上幼儿园，正媛去哪边玩，正彬都要跟着。

　　大小孩是看不起小小孩的。

　　正媛和蕊蕊聊天，正彬都要插话，蕊蕊讨厌得不得了。蕊蕊说，下次你来玩，不要带你弟弟。正媛说，你以为我想带他啊。

　　再后来，正媛看见正彬在和妈撒娇，就赶紧溜出家门，躲在楼梯角落里。

　　没过一分钟就看见正彬冲下来，像鼻子灵敏的小猎狗一样四处张望，然后迅速往蕊蕊家的方向冲去。没过两分钟就返回来了，又迅速冲上了楼（正媛家住三楼）。

　　正媛这才松口气，轻轻松松跑去蕊蕊家，和蕊蕊闲扯。没几分钟又听见有人乒乒乓乓闯进大门的声音。

　　正媛吓得一哆嗦，赶紧躲进蕊蕊家的厕所。

　　果然是正彬，正媛只听见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你们把我姐姐藏在哪了。她肯定在这里。蕊蕊的奶奶在阻止他。

　　正媛从厕所里出来时，只看到正彬正像一个强盗似地，在蕊蕊家翻箱倒柜。他认定他姐姐躲在杂物箱里面。

　　父母对他们都很好，那时候肯德基还没那么普及，但他们是常常能吃到的。

　　父母给他们每人买两个鸡腿、两块吮指鸡、两个汉堡包，总要把他们填饱，省得争。

　　她吃了鸡块和鸡腿，想把汉堡包留到明天吃。

　　结果过了一会，正彬拿着汉堡包来找她，姐姐，我把自己的汉堡包吃掉了。我想吃一个你的。妈妈让我来问你。

　　她说不行，又干脆又肯定。

　　弟弟苦着脸，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求求你了。

　　她不为所动：不行！

　　正彬把纸打开，伸出舌头在汉堡包上舔一口，大眼睛一转，狡猾地看着她。

　　正媛抱着头大叫，我不要吃了，脏死了，给你吧给你吧！

　　于是，正彬捧着汉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正彬上初中，正媛在高中的中段。

　　男孩子一到青春期，再也不做女孩子的尾巴了。他独来独往，在学校则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地打篮球。

　　正媛住校，一周才回家一次，每次见他，他总是一身臭汗。

　　在饭桌上，正媛抗议，我不要把衣服和正彬的一起洗，我衣服也会有汗臭味。放花露水，他又不同意。正彬愤怒，又不是娘娘腔浑身香喷喷！

　　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像公鸭嗓，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正媛每次都故意激他说话，然后嘲笑他。

　　他长大了，不再黏她，正媛反而不舍，偶尔找他陪她去逛街，正彬总是拒绝，我才不去浪费时间，左挑右选选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而且遇见同学让他们笑话我。

　　正媛亲生父母找了过来，他们境遇好了，又想把正媛要回去。

　　两对大人在客厅里说话，说得很轻。

　　正彬在正媛房里玩扫雷，扫一回死一回，扫一回死一回，玩得如此之差。

　　正媛把衣袖一捋，把正彬后领一扯，说下来下来，看战神给你演示上一回。

　　正彬不挪不动，继续玩，突然闷头来一句，你要回去吗？

　　正媛扯他耳朵，回什么回，最多回去度个假，还要回来的。你不能霸占我电脑。有两个爸两个妈算我赚到。

　　他难得不反抗，把位子让出来。

　　正媛想摸摸他头，表示赞赏，可是他长那么高了，正媛伸长了手也够不全。

　　他难得配合地半蹲下身，让她摸摸他的头。

　　正媛说刺猬一样，好扎手，等你长胡子了肯定一样扎手。

　　正彬瞪她一眼，不让她摸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