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四季，浅草微光》周亦云

11、第十章 歧路微光

　　放学的铃声总是在黄昏时分显得格外悠长，像一道鎏金的裂隙，将规整的校园时光与校外自由散漫的空气骤然分隔。我照例把书包塞进课桌抽屉，轻装混入放学的人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钥匙。步伐不自觉加快时，总能听见左后方散漫的脚步声——他单肩甩着书包，帆布带子在身后晃荡，仿佛刻意用这种吊儿郎当的姿态，来适配我这种形单影只的习性。
　　手腕忽然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攥住。“走，”他嘴角扯出狡黠的弧度，目光瞟向路边白底红字的晨光文具店，“带你去搞点‘补给’。”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揉成一个模糊的整体，黏在斑驳的水泥路上。穿过车流时，他像一尾熟悉城市缝隙的野猫，灵巧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闪入那间被白炽灯照得过于亮堂的店面。
　　货架间的通道狭窄得令人窒息，五光十色的商品几乎要擦鼻而过。他侧身挤在缝隙里，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零食区，手指在膨化食品和糖果栏上游移，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我的心跳开始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店内挤满了挑选文具的学生，喧闹声填满了本就逼仄的空间。老板娘低头结算着货款，偶尔抬起的目光却让我觉得如探照灯般灼人。
　　他的手肘轻轻撞过来，递来一个眼神——混合着怂恿、试探与习以为常的冒险快意。我僵在原地，掌心沁出的薄汗粘腻地贴着裤缝。空气变得稠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负罪感的重量。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仿佛变成了沉默的共犯，在货架上静静注视着我的抉择。
　　我蹙眉沉吟片刻：“旁边挡着点。”他顺从地朝柜台方向挪了半步，咧嘴一笑：“是是是，你注意着。”我学着他的样子将一支笔滑进袖口，瞥见他眼中闪过的讶异，手指又顺势拂过一盒绿箭口香糖。“行了，走吧。”特意选了支贵些的笔握在手中，心里飞快计算着价格，将钞票捏在指间。他看着我这一连串动作，挑眉道：“挺会啊。”自己也顺手抄了包零食。
　　我将那支贵价笔递给老板娘，她报出价格时，我把早已备好的钞票放在柜台上，转身疾步而出。店门合上的瞬间，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诶，那娃子，钱好像给多了……”
　　在街角找到等候的他，我将绿箭抛过去：“下次别带我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撕开包装，抽出一条塞回我手里：“行，你是好孩子，不带你做这个了。也就是看你对我胃口才……你跟那些只会炒冷饭的家伙不一样。”他搔了搔头发，“明天周五，晚上去我家玩？”我迈出的步子顿了顿：“我家里……”“犹豫就是答应咯！”他抢过话头，拐进岔路口，“那就这么说定了！”
　　次日的放学铃声中，长青树的针叶被喧闹声震落零星几点。我心中盘桓着推脱的借口，却终究未能说出口。到了往常分别的路口，他轻拽我的手腕，那力道不大，却将我最后的挣扎与迟疑一并带走，只留下几分无奈的妥协，或许还有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期待。
　　被他牵引着穿过纵横的街巷，在天色渐沉、不耐渐生时，他忽然指向一条窄巷：“到了，最里面那栋，我家在楼顶。”
　　记忆中的房间布局已然模糊，只记得天台上立着个盒子般的铁皮屋。他的母亲正在灶台前切白萝卜，见到局促的我，立即在围裙上揩了揩手：“来来，别站着，家里乱得很……顺顺还是头回带朋友来呢。”她笑出眼角的细纹，“先去玩吧，饭马上好。”
　　他从床底拖出个铁盒，拉我来到天台。借着门廊白炽灯的光，我看见盒里满满当当的圆形硬纸板——那是男生间风靡的“打板”游戏。即便他分给我大半筹码，我仍在他的娴熟技巧下节节败退。直到屋内飘来肉香才终结这场“屠杀”，他率先收起自己的部分，又抓了把纸板塞进我口袋：“回家多练练。先吃饭。”
　　餐桌上，他的母亲递来手机：“给家里去个电话，别让大人担心。”我怔了怔，接过手机假装拨号。回到桌前时，火锅正咕嘟冒着热气，牛肉块在红汤里翻滚，白萝卜已被浸染得油亮通红。听着母子俩拌嘴，看她不停往我们碗里夹菜，某种温暖缓缓包裹而来。“顺顺就是贪玩，学习不上心……”“妈你别说了！”“难得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多带带他……”“快吃你的萝卜！”
　　蒸汽氤氲中，辣意渐渐在舌尖蔓延成灼痛。眼眶不由自主地蓄起水汽，与火锅的雾气纠缠不清。“辣着了？”他咬着萝卜含糊地问，“我觉得还行啊。”我慌忙吸了吸鼻子：“是不太习惯吃辣……嗯，不太习惯。”
　　《少年纪事》
　　铃铎裂黄昏，鎏金锻校门
　　侧身裁窄隙，信手窃余温
　　碎影泼街皱，嚣尘溺目浑
　　天台浮铁匣，檐角缚云根
　　沸鼎熔青白，呵霜拭睫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