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13字

3、无声的观察

　　日子就像浣衣局里流淌的污水，重复、沉闷，一眼望不到头。

　　我依旧每天记录着那些仿佛永远也洗不完的衣物，听着春晓打听来的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看着桃红一次次失望地从各宫回来。

　　关于那个“小贼”的风波，似乎渐渐平息了。至少表面上是的。春晓很快又有了新的谈资，比如哪位娘娘又得了新的赏赐，哪位贵人又发脾气打了宫女。

　　但我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来送取衣物的各宫太监宫女，彼此间闲聊时更加谨慎了，尤其是涉及到物品、人员调动的时候。巡逻的侍卫经过浣衣局外宫的次数，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两次。

　　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像一张细密的网，还笼罩在皇宫的上空，只是普通人很难察觉。

　　我依旧沉默地做我的事。我知道，任何打探的行为，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注意。

　　这天下午，张嬷嬷把我叫到一旁。她脸色比平时更严肃些。

　　“云昭意，你字写得端正，账也记得清楚。”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别的，“内务府那边要核对过去三个月各局房的衣物料子损耗，你把这些旧档整理一下，列个明细出来。记住，只许看账本，不许多嘴，不许出错。”

　　她指了指墙角一个旧木箱，里面堆满了这几个月记录用的泛黄纸页。

　　“是，嬷嬷。”我低声应下。这活儿繁琐吃力，还没任何好处，难怪会落在我这个新人头上。

　　但我心里反而微微一动。这些枯燥的旧账本，在别人眼里是麻烦，在我眼里，却是了解这座皇宫另一个侧面的窗口。

　　我把箱子搬回我住处那个狭小的角落，开始一页页翻看、整理、誊抄。

　　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光柱里飞舞。我的手指划过那些墨迹，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记录：

　　“长春宫，送洗锦缎宫装五套，送回五套。”——很平常。 “司苑局，送洗粗布工服十件，送回十件。”——也很平常。 “藏书阁，送洗棉布帘帷三幅，送回三幅。”——嗯？我的目光在“藏书阁”三个字上停顿了一下。

　　宫里各处都会送东西来洗，这不奇怪。但藏书阁，一个存放书籍、平时只有几个老宦官看守的清净地方，怎么会送洗帘帷？而且是在三个月前，一个并非换季打扫的时候。

　　我继续往下翻，留意着关于“藏书阁”的记录。发现过去半年里，他们送洗帘帷的次数似乎有点多，而且时间上没什么规律。

　　这很奇怪。帘帷又不是经常更换的衣物。

　　但我没声张，只是把这个小小的疑问记在心里，继续我的工作。这可能什么都不是，也许只是那边的老宦官比较爱干净。

　　又翻了几页，我的目光停在了另一条记录上。时间大约是两个月前。 “永巷西北角值房，送洗染血侍卫常服一件。”

　　永巷西北角……那里相对偏僻。侍卫换岗休息的值房怎么会染血？是有人受伤了？争斗？如果是因公受伤，会有正式的记录和抚恤，但这条记录显得很突兀，像是私下处理了。

　　我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点。

　　这些看似无关的、零碎的信息，像散落一地的珠子。它们本身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但如果……如果有人能把这些珠子串起来呢？

　　比如，一个能自由出入宫中许多地方，甚至包括像藏书阁这样看似不起眼之处的人？比如，一个可能受过伤，需要掩饰，并且有能力让下面的人私下处理染血衣物的人？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我脑中形成：那个赵统领没抓到的“小贼”，会不会根本不是从宫外来的？他会不会，本来就藏在宫里？

　　这个念头让我手指有些发凉。

　　我立刻停止了联想，深吸一口气，将那张记录着“染血侍卫服”的纸页轻轻抚平，和其他纸张放在一起，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知道得越多，就越要表现得一无所知。

　　这些发现，我会牢牢藏在心里。它们现在只是毫无意义的碎片。

　　除非……除非有一天，有人需要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而那时，我希望自己仍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记录衣物的浣衣局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