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13字

1、 入宫

　　我叫云昭意。

　　曾经，这个名字也代表着一个书香门第的嫡女，虽不显赫，却也安稳。

　　但现在，它只代表着一件被送入宫中、换取家族喘息之机的礼物。

　　牛车吱呀作响，晃得人头晕。车厢里挤着好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低低的啜泣声和压抑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我没有哭。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它打动不了决定你命运的人，反而会浪费力气。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京城的繁华如同画卷般展开又掠过，最终，眼前出现那朱红的高墙、巍峨的殿宇，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一切。

　　玄武门侧门，我们这些新入宫的最低等婢女和女官，只能从这里进入。

　　一个穿着藏青色宦官服、面皮白净的中年太监等在那里，眼神扫过我们，像在打量一堆货物，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

　　“都站好了！杂家姓李，以后就是你们的管事公公。”他的声音尖细，却不刺耳，透着股公事公办的劲儿，“宫里规矩大，要想活得好，就得收起你们那些小心思，多看、多听、少说话，把自己当个木头人，最安全。听明白了？”

　　“明白了。”众人参差不齐地应声，带着怯懦。

　　我也微微低头，跟着轻声应了一句：“是，李公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又不会显得突出。

　　李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开始点名，分发腰牌，安排去处。

　　我的目光无声地掠过他。他拇指和食指内侧有不易察觉的薄茧，是长期拨算盘留下的；腰间挂着的钥匙串里，有一把明显更新更亮，像是最近常使用；他虽然看着众人，但眼神会时不时飞快地瞟向宫道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期待。

　　他在等人？或者，在等某个消息？而且，他管着这新入宫人员的分配，是个有点小油水的职位，那新钥匙，或许是某个新得的“好处”？

　　这些念头在我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然后被轻轻压下。与我无关。至少现在无关。

　　“云昭意。”他念到我的名字，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多了点别的意味，似乎是怜悯，又像是警告，“浣衣局，缺个负责记录衣物出入的。你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认得字，就你去吧。”

　　浣衣局。宫中最苦最累的地方之一，终日与污水、皂角为伍，地位卑微。

　　几个站在我旁边的姑娘下意识地离我远了些，仿佛沾上我的晦气。

　　我心里却松了口气。苦和累没关系，那里远离权力中心，是非少，正好适合我藏身。

　　“谢公公安排。”我垂下眼睫，恭敬地接过那块刻着“浣衣局”的木质腰牌，触手冰凉。

　　就在我们这队人准备跟着引路小太监离开时，宫道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黑衣带刀的侍卫小跑而来，步伐统一，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为首之人面容冷硬，目光如电，扫视周围。

　　原本还有些松散的氛围瞬间绷紧！

　　李公公脸色一变，刚才那点焦躁立刻变成了紧张和恭敬，他连忙小步迎上去，腰弯得很低：“赵统领，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那赵统领并没看他，而是锐利的目光在我们这群新来的脸上一一扫过，像是在寻找什么。

　　所有人都吓得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也跟着低下头，但眼角的余光却能观察到：这位赵统领气息沉稳，下盘极稳，是个高手。他此刻的行动模式是“搜寻”和“警戒”，而非“镇压”或“抓捕”，目标可能不在我们之中，而是在防范什么。

　　果然，他扫视一圈后，似乎没发现异常，对李公公冷声道：“今日宫中戒严，管好你的人，不许乱走乱看，冲撞了贵人，仔细你们的皮！”

　　“是是是，奴才明白！绝对管好！”李公公连声应着，冷汗都快下来了。

　　赵统领不再多言，一挥手，带着那队煞神一样的侍卫快步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骤然消失。

　　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有几个姑娘腿都软了。

　　李公公擦了擦额角的汗，惊魂未定地嘀咕：“吓死杂家了……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转过身，看着我们吓得发白的脸，没好气地甩了甩拂尘：“都看见了？这就是宫里！一句话不对，一件事做错，就可能掉脑袋！都给我警醒点！走吧！”

　　队伍重新动起来，气氛比刚才更加沉闷和恐惧。

　　我跟在队伍末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冰冷的腰牌。

　　浣衣局……记录衣物……

　　看来，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就是我未来的全部了。

　　也好。平安就好。

　　我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四四方方的、被高墙分割的天空。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跟着队伍，走向那深宫中最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