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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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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许知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了北方某个偏僻小镇的入口。
风里带着粗粝的沙土味和煤烟的气息。眼前是低矮的、蒙着一层灰的房屋,坑洼不平的土路,远处是光秃秃的山峦。与之前光鲜亮丽的综艺录制现场仿佛是两个世界。
李渔开着一辆破旧的皮卡来接她,胡子似乎更茂密了,眼神却亮得灼人。
“来了?”他打量着她简单的行李和素净的脸,似乎满意地点点头,“住的地方安排好了,镇上最好的招待所,不过条件也就那样。提前说好,没热水器,厕所公用,晚上老鼠可能有点多。”
“嗯。”许知没什么反应,只是拉开车门坐上副驾,“直接去现场吧。”
皮卡颠簸着驶过镇子,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最终在一片靠近河滩、更加破败的区域停下。这里几乎都是废弃的砖房,墙上写着红色的“拆”字。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垃圾堆特有的酸腐味。
《黑沼》的大部分场景都将在这里拍摄。
“林秀的家就在那边。”李渔指着一间窗户破损、墙皮脱落的矮房,“给你一个星期,在这里生活。自己做饭,自己挑水——井在那边。衣服也自己手洗。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活着’。”
他把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扔给许知,又补充了一句:“不会的,自己去学。没人伺候你。”
说完,他跳上皮卡,轰隆隆地开走了,留下许知一个人站在荒凉破败的院落里。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深吸了一口这浑浊冰冷的空气,拖着行李箱,走向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比想象中更破旧,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歪腿的桌子,布满油污的灶台,角落里堆着些不知名的杂物,散发着霉味。墙上糊着旧报纸,已经发黄卷边。
她没有丝毫犹豫,放下箱子,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没有粉丝的尖叫和媒体的长枪短炮。只有真实的灰尘、蛛网和冰冷的井水。
手上很快磨出了水泡,破了,沾了水,刺刺地疼。她只是皱皱眉,继续干。
晚上,她用捡来的碎柴火勉强烧热了炕,就着咸菜啃了两个冷馒头。窗外风声呜咽,像是野鬼在哭。老鼠果然在顶棚上窸窸窣窣地跑过。
她躺在硬得硌人的炕上,望着糊满报纸的屋顶,上面隐约可见十几年前的新闻标题。
前世的记忆和现实的冰冷粗糙交织在一起。
没有害怕,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
她需要这些。需要这些粗粝的东西磨掉身上最后一点矫饰和虚浮。需要真正触摸到林秀那个女孩所处的、令人窒息的现实。
只有这样,她才能把她从灵魂里挖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她完全沉浸在这个角色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学着挑水,生火,煮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她去镇上的集市,观察那些眼神麻木、为几毛钱斤斤计较的女人。她坐在河滩边,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看浑浊的河水缓慢流淌,带走垃圾和秘密。
她不再看手机,网络上的喧嚣仿佛成了另一个宇宙的事。
偶尔有镇上的孩子或者老人好奇地打量她,她也不躲闪,甚至会试着用蹩脚的方言搭话。
她迅速消瘦下去,皮肤变糙,但那双眼睛,却在日渐褪去明星的光亮,沉淀下一种属于林秀的、野草般的韧劲和麻木下的暗火。
李渔偶尔会开着皮卡过来,远远看一会儿,从不打扰,然后默默离开,眼神一次比一次亮。
直到第五天下午。
许知正蹲在院子的水井边,费力地搓洗一件沾了泥点的旧衣服(她从镇上旧衣摊买来的),一辆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土路的尽头。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下来。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身量很高,站在一片灰扑扑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兀。脸上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薄唇。
他朝着许知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皮鞋踩在坑洼的土路上,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人心上。
许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站起身,手上还沾着肥皂泡。冰冷的风吹起她额前散落的碎发。
她看着那个男人走近,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沉重地跳动。
男人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透过墨镜,落在她泡得发红、带着伤痕的手上,然后是那双沉静警惕的眼睛上。
他缓缓摘下了墨镜。
露出一张极其英俊却冰冷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和上位者的压迫感。
很陌生。许知确定,前世今生,从未在娱乐圈或任何一个公开场合见过这样一张脸。
男人看着她,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般的质感,在这荒凉的风里格外清晰:
“看来,我那一百万,投得不算亏。”
井边的风似乎都凝滞了。
肥皂泡在许知通红的手指上无声破裂,留下滑腻的触感。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英俊得近乎锋利,与这破败灰暗的背景形成一种荒谬的割裂感。那句“我那一百万”,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她紧绷的心湖。
一百万。《黑沼》那笔突如其来的、解了燃眉之急的关键投资。杨思远操作得极其隐蔽,连李渔都只知道是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投资人。
原来是他。
许知没有露出惊讶或惶恐。她只是慢慢直起腰,在脏旧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审视的视线。
“原来是裴先生。”她开口,声音因为连日的寡言和冷风有些沙哑,却异常稳定,“感谢您看好这个项目。”
裴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感激涕零,甚至没有多少好奇,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戒备。
“看好项目?”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投资的,是人。”
他的目光像实质一样,刮过她粗糙的手,洗得发白的旧衣,最后落回她脸上,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网络风暴和这几日的磨砺后,沉淀下一种复杂的底色,清冽又固执,脆弱又顽强。
“那您可能亏了。”许知微微偏头,示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我在这里,看起来可不值一百万。”
“值不值,我说了算。”裴盛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隐隐压过了院子的土腥味,“你比我想象得更有趣,许知。”
他的名字从这个男人嘴里吐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玩味的重量。
“有趣通常意味着麻烦。”许知不退反进,也向前迈了一小步,仰头看着他。身高差距让她显得弱势,但她的气势却不落下风,“裴先生这样的身份,应该最怕麻烦。”
四目相对,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噼啪作响。
裴盛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恰好相反。”他声音低沉,“我专治麻烦。”
远处传来皮卡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是李渔的车。
裴盛像是失去了兴趣,重新戴上了墨镜,遮住了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好好拍。”他留下三个字,转身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车门关上,引擎低声轰鸣,车子掉头,碾过土路,很快消失在扬起的灰尘里。
就像他从没来过。
李渔的破皮卡吭哧吭哧地开过来,停在不远处。他跳下车,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站在井边神色如常的许知,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刚才那是……?”
“问路的。”许知弯腰,继续搓洗那件没洗完的衣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李渔:“……”谁信谁傻。
但他识趣地没再多问,只是搓着手,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准备得怎么样了?后天正式开机第一场,就是重头戏,沼泽地那场,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许知头也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