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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阿尔曼德(一) ...

  •   我本是打算睡会的。至于库洛洛,他看着就像失眠常客,黑眼圈削弱了他的危险感,成为一种“普通人的象征”。“各位乘客请注意,前方即将到达阿尔曼德市,本次停靠的时长为两小时,请合理安排您的时间。”广播响起,打断了我正要陷入的短暂慵懒。

      远近闻名的植物之都——阿尔曼德,几乎所有植物与香料都能追溯到这里,连风里都混着薄荷香。它同时也是最大的列车中转站之一,由于需要排班中转,停靠时间会比其他站点久。

      两小时,不长不短,刚好够我去做些什么。

      我披上外套,揣着笔记本和笔下了车。

      站台上人来人往,乘务员匆忙地开始清洗车身,公共车厢的旅客们带着随身行李在站台稍作休息,有人站在花坛旁抽烟,也有人沿着站台的商铺寻找日用品和食物。

      站台的花坛里,黑眼苏珊盛放着,金黄的花瓣载着朝露在风中摇晃,带着野性的美感。刚好可以做点什么,我弯下腰,一把拽断它柔韧的茎。阿尔曼德的草木最具自然气息,我打算采集一些花和叶,用于制作香水酊剂。

      远处,林荫道下,冷杉的枝桠在风里颤抖,深绿色的针叶层叠在一起,我走过去摘了一些。

      树下还有个老熟人,库洛洛站在更远的地方,低头看着地面。他随手扯了一片叶子握在手里,像是在感受质地。

      这样的场景让我忍不住想起很多故事。我抱着一捧花材,边走边翻开笔记,写下了这一幕:一个奇怪的旅人站在树下,低头嗅着一片叶子的气息。

      这个旅人是谁?我看着自己胡乱写下的句子,勾起唇角。看来,我已经不自觉地将他当作了故事的一部分。

      库洛洛早看见我了,但他现在他向我走来。他没有戴帽子,一小块疤从绷带里探出头来。他瞟了眼我手里的东西,抬手指向另一边:“你应该加一点橡木苔。”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我看见花坛旁有一小片潮湿的石壁,上面布满苔与蕨。灰绿色的地衣在岩石表面蔓延,橡木苔附着其上。

      “嗯?你还懂这个。”我惊叹道。

      “黑眼苏珊的气味甜美,冷杉的清冽,前调和中调都不错,橡木苔可以加重二者的厚重感,让味道不至于单薄。”

      他一口气发表完观点,条理分明,听得我耳朵都竖起来了。

      “很专业。”我点头表示认可。

      “偶然学过一些。”他目光落在我的花材上,“虽然比不上你。”

      听从他的建议,我取了一些橡木苔,包进手帕,然后抱着一大捧植物往回走。车厢里有点闷,我打开窗户,好让风进来。

      “你打算用什么泡?”

      “我有带烈酒。”我从柜里取出伏特加放在桌上,“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有点。”库洛洛双手撑在沙发上,桌面暂时被我征用了。

      植物原料与玻璃瓶铺满桌面,我将一大把冷杉针叶塞进瓶中,用玻璃杵碾压,松香味在包间弥漫,带着冬日山林的凛冽感。粘在指尖的树脂有点黏,我下意识搓了搓,窗外有风经过,带起一丝初秋的凉意,把这股香气送回阿尔曼德。

      “闻闻看。”我伸出手,库洛洛相当给面子,凑上前闻了闻。

      “很清新。”他说。

      我将瓶子搁到一边,又拿起一小撮橡木苔。这种植物富有弹性,揉搓时能感受到细腻的湿润感。相比冷杉,橡木苔的气息要更温和厚重,像雨后潮湿的泥土,或者覆盖在老树根上的蘑菇。

      “这个呢?”我把一小撮揉开的橡木苔递给他。

      库洛洛嗅了一下:“像森林深处松软的泥土。”

      “不错吧?”我抬眼冲他笑,故意用哄小孩的口吻说,“你很聪明嘛。”

      “橡木苔是天然的定香剂,和酒精结合之后,它的气味会更加明显。”我将橡木苔搓得更碎,给他做演示。

      他愣了下,把瓶子往里推,腾出一小块桌面。

      我把剩下的全部倒进新的玻璃瓶,顺手拍了拍瓶子。其实,我差点想伸手拍拍他的头。

      库洛洛的建议很中肯,橡木苔非常适合作香水的基调。

      轮到黑眼苏珊了,这是一种常见菊类,花瓣柔软细腻,只需轻揉,就有淡淡香气逸出,夹杂着一点点辛辣。我掐去花茎,一股脑地塞进最后一个玻璃瓶。

      “闻起来像晒干的草。”他说。

      “是啊,它不会太过甜腻,在调香时加入能提亮整体气味。”

      我将最后一朵花瓣丢进去,接下来就是浸泡了。我打开那瓶差点一命呜呼的伏特加,分别倒入瓶中。植物被一点点浸透,酒精没过的瞬间,生出无数小气泡,植物的呼吸在此刻被释放出来。

      发车了,汽笛声响起,车厢晃动起来。

      我的瓶子险些滑脱,库洛洛迅速扶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稳稳按住桌上其他瓶子。我们的指尖短暂相触,温度从他身上传递过来。我抬头时他早已收回手。确认瓶子完全密封后,我将所有酊剂放入储物柜锁好。

      “需要静置多久?”他问。

      “如果想让香气真正稳定,至少得三周。”我收拾起桌面,“怎么,这你也感兴趣?”

      他若有所思:“调香的时候会产生很多可能性。”

      “下次不如让你来调,我打下手。”我半开玩笑地提议。

      库洛洛看着桌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坐回位置,吐出一口气,车厢里只剩下轮轴与轨道的咬合声,把人的思绪都拉长了。

      指尖开始发痒,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是“要写点什么”的信号。我打开笔记本,下笔几句,油墨未干就被我划掉。太造作了,写作的冲动还在,可文字像是被堵住。于是我换了个思路,准备写一段关于梦境的记忆。

      库洛洛又把夹克拉到最顶了,他低着头,专注地阅读一本书,视线随着文字移动,他看书很快,更像是在提取信息。

      他不是个坏人,但有时有点缺乏礼貌。

      他拿的是我的书。

      我皱起眉,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哪来的书?”

      “你没有锁。”他头都不抬,又翻一页。

      几本书叠在角落,最顶上的那本封皮还翻着。我这才想起制作酊剂前,自己临时把它们转移到了那里,确实是我没能及时收好。但他这说话的语气也太诡异了,我竟听出一丝责备的意味,像在点评我设下的门其实根本谁都关不住。

      “你看得这么认真……是哪里不好吗?”

      库洛洛没有再翻页,他把书放到桌上:“你写的故事似乎不止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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