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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坠楼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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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老旧的朝阳小区还沉浸在半梦半醒的寂静中。然而,警用对讲机里传来的急促指令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顾局驾驶着警车,警灯在昏暗的巷道里闪烁,将他那张略带稚气却不失英气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即便身着警服,也难掩其优渥环境中养成的几分从容,腕上那块不显山不露水却价值不菲的腕表,在微光中闪过一丝冷冽。这是他被分到派出所后,第一次接到可能出人命的报案。他握紧方向盘,手心有些出汗。当初报考时他填的第一志愿是刑警,父母为此大吵了一架,觉得他放着家族企业不接,偏要来吃这份苦。但此刻,面对这样的现场,内心还是涌起一股期待已久的紧张感。
警车在七号楼下猛地停下。顾局迅速推开车门,一股带着潮湿和泥土气息的晨风扑面而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围观人群指指点点的中心——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人,以扭曲的姿态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这惨烈的景象与他在警校模拟演练中看到的截然不同。尽管有过心理准备,但真实的死亡现场仍让他心头猛地一沉,胃里也随之泛起一阵不适。他强忍着这种生理反应,目光艰难地从尸体上移开,却发现自己此刻根本无暇顾及任何细节,只觉得一股冰冷而沉重的气息将他笼罩。死亡的真实和冰冷,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更让他注意的是,现场附近蹲着一个男人,正仔细观察着什么。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外面套着件皱巴巴的深色夹克,头发有些凌乱,下巴冒着青色的胡茬。
"喂!请您立即离开现场,这里很危险!"顾局大声喊道,一边迅速拉开随身携带的警戒线,"所有人都退后,不要破坏现场!"
那人听到喊声,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先扫了一眼地上的老人,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锐利,那是一种经过无数次现场锤炼后,能迅速穿透表象的洞察力。随后,他才转过头,目光落在顾局身上。那是一双疲惫却异常清明的眼睛,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洞察力。
"小同志,把警戒线拉好,别让无关人员靠近,更别破坏了现场。"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耐烦。他从怀里掏出警官证,在顾局眼前迅速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语气变得更加直接,"市局刑侦支队,沈溯。我已经打了120,也做了初步现场勘察。现在,等支援到位。"
沈溯说完,便不再理会顾局,转身走向七号楼的入口,眼神开始在周围的环境中搜索起来,仿佛坠楼的老人、围观的群众、甚至顾局本人,都成了他眼中需要分析的线索。
顾局愣在原地。市局刑侦支队?他看着那个背影略显萧索的男人,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压,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寂。忽然,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差距感。那种淡定从容的气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还有刚才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这就是真正的刑侦警察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股不适,开始认真拉起警戒线。
就在顾局刚拉好一段警戒线时,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中年男人从小区深处急匆匆地跑来,脖子上挂着有线耳机,额头上还冒着汗珠。他显然是被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吸引过来的,跑得气喘吁吁。
"这...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道。当他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老人身上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脸色变得死一般的惨白。
"爸?爸!"男人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是尖叫出来,"这是我爸!我的天哪!爸!"
他想要冲向老人的尸体,却被顾局伸手拦住。"先生,您不能过去,这是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男人的眼睛瞪得很大,"什么案发现场?我爸他...他好好的怎么会..."
就在这时,本来已经走向楼道的沈溯听到了喊声,转身走了回来。他的目光在中年男人身上停留了几秒,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在快速分析着什么。
"您是死者的什么人?"沈溯走近问道。
"我是他儿子!我是王强!"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爸他...他好好的怎么会..."
沈溯点了点头,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他注意到王强身上的运动服很新,而且汗水主要集中在额头,并没有大量运动后那种全身出汗的迹象。更奇怪的是,一个人在看到至亲的死亡现场时,第一反应通常是冲上去确认,而非是先问一句“出什么事了”,仿佛在刻意与现场保持距离。
"王先生,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沈溯的语气很平静,"您能告诉我,今天早上您在哪里吗?"
远处,急救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刺耳的声响由远及近,迅速占据了所有人的听觉。沈溯的目光从王强身上移开,扫了一眼正手足无措的顾局,低声吩咐道:“小同志,你先去看着王强,别让他离开,也别让他跟任何人接触。”
顾局的注意力此刻正被急救车的警笛声和即将到来的医护人员吸引,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但眼神却依然胶着在救护车驶来的方向,显然并没有完全领会沈溯的指令。他的身体僵硬,指尖有些发凉,第一次面对如此惨烈的现场,内心深处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就在顾局迟疑的片刻,一直在一旁有条不紊拉着警戒线的老李,看到沈溯的眼神和顾局的反应,立刻会意。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拍了拍顾局的肩膀,低声说:“小顾,王强我来盯着,你先跟着沈警官。”说着,便径直走向了王强,将他带到警戒线外围的一个角落,示意他暂时在那里等候。
沈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他眼神犀利地观察着一切,仿佛周围的喧嚣都无法影响他分毫。作为市局刑侦支队的资深刑警,他才是真正掌控现场节奏的人,况且,他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对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份更深的审视。
急救车的警笛声终于停在了七号楼下。两名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匆匆赶到老人身边。他们没有急着放下担架,而是蹲下身,神色凝重地打量着老人扭曲的姿态和身下那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一名急救员戴上检查手套,先是用手电筒快速检查了老人的瞳孔,又俯身用听诊器贴在老人的胸口,侧耳倾听了几秒。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摸了摸老人颈部的动脉,确认没有搏动。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十秒,但每一步都带着专业而无奈的沉重。
他站起身,摘下口罩,目光在顾局、沈溯和老李之间快速扫过。最终,急救员的视线还是落在了沈溯身上——那是一种专业人员对另一个专业核心的直觉判断。
“请问,哪位是现场负责人?”急救员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依然清晰。
顾局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沈溯一个眼神制止了。沈溯知道,这种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含糊。
沈溯微微侧过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去。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简短地表明了身份:“市局刑侦支队,沈溯。情况怎么样?”
“沈警官。”急救员立刻回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职业的尊重。“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瞳孔散大固定,颈动脉无搏动,心音消失。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
沈溯听着,眼神深邃,微微颔首以示了解。“辛苦了。除了坠楼造成的损伤,死者体表还有无其他明显异常?”
急救员沉吟片刻,认真回道:“目前来看,除了坠楼造成的严重创伤,我们没有发现明显的、与坠楼不符的外部伤痕,比如锐器伤、勒痕或明显的搏斗痕迹。但具体情况,还需要法医的专业鉴定。”
沈溯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询问其他细节,身旁的顾局却忍不住插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初出茅庐的急切:“那……你们觉得,这老人是可能意外坠楼,还是……有什么别的可能?”
急救员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职业性的苦笑,他微微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他清楚自己的职责范围,这种推测性的判断,绝不是他们医护人员应该给出,更不是在现场随意透露的。
几乎是同时,沈溯锐利的目光已然扫向顾局,那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带着不怒自威的警告。顾局被他看得心头一凛,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脸颊泛起一丝微红,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沈溯没有多言,只是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急救员:“请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稍后可能需要进一步了解情况,以及获取你们的出诊记录。”
急救员立刻会意,点了点头,又在随身携带的记录本上快速写了几笔,撕下一页纸递给沈溯。顾局在原地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旁边的老李则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他们都很清楚,在这样的现场,沈溯才是真正的权威。
随后,两名急救人员收起担架,转身离开了现场,将这片冰冷而沉重的空间,完全留给了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