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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各自为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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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渊将军!恭贺您大败敌军。”
“恭贺灵渊将军!”
“祝贺将军!”
席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其中不乏也夹杂着几句违心的逢迎。
得到如此热烈的回应,灵渊自是乐在其中,唇边扬起了一道志得意满的的弧度。
“灵渊将军,敢问您此番带来的是何宝物?”
有个半醉的大臣举着酒杯开口问道。
“回大人,”灵渊优雅地欠了欠身,“这是我军特意为大家准备的‘礼物’。”
“礼物?”
大臣带着醉意的眼睛里浮现出茫然的神色。
盯着灵渊和他的神秘笼子,其他人的脸上也流露了出不同程度的好奇与期待。
“请过目——”
话音落下,他一把掀开了囚笼上的黑帐布,黑布带起风声在众目睽睽下滑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鬼鳢战俘顿时引起一番哗然。
“这......这是?!”
“是鬼鳢啊!喂,这是鬼鳢!”
“什么?这就是鬼鳢?!”
看着周围亢奋的众人,灵渊的笑容中闪现出几分倨傲之色。
“娘亲......”先前忍不住欢呼的男童扯了扯一旁贵族女子的衣袖,低声道“那人伤得好重,流了好多血,他的眼睛怎么......”
“清儿。”夫人适时用眼神制止了他,微微摇头。
笼子里的鬼鳢费力地喘息着,被铁链紧锁的身体遍布深可见骨的刀伤剑痕,困兽的落魄与凄惨在此一览无遗,血腥味很快便散布在周围的空气里。
然而折磨战俘,素来不是绫人的作风。
“灵渊得胜回朝的那天,我和融雪恰巧都在碧空渊。”
素裳冷眼望着远处的灵渊。
“也就是日光龙鱼发狂......不,受惊的那天。”
男子平淡道,也注视着灵渊。
素裳暗自叹息,声音一低:“竟然躲过了神玉殿守卫的耳目,只怕连密道的事也已被......”
“殿下,”男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恕臣直言,您或许不该再念及旧情了。”
“......”
眼底晃动起难以言喻的情绪,素裳垂下眼睑,陷入了沉默。
只因他是故人最放心不下的胞弟,便总下不了决心去惩戒,凡事也都留有一面,可自从他以保护最后一条龙鱼安危为由,游说王族大臣,将碧空渊的祝使守卫换作了自己的武装侍从,越权的野心便一再膨胀。
“如此下去也只能......”
她喃喃道,心情逐渐变得沉重。
“祝使大人!”
灵渊高昂的声音忽然将她带回当下。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素裳抬眸看向他。
“您对此次的战役有何看法?”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素裳,语气谦逊。
素裳持杯起身,淡淡一笑,“将军大获全胜,功不可没,自当论功行赏。”
灵渊唇边笑意更深,妖冶的眸子里也晃过里几分得意的光泽。
此言一出,席间立刻开始有人附和道喜,自然,也有一部分宾客的表情变得微妙和不屑起来。
“祝使大人,镜流丞相。”一个仪态稳重却眼神混浊的大臣蓦然站起身,持酒行礼后,开口道:“微臣以为,碧虚有灵渊将军的庇护,定能重现往昔的繁荣。”
话音刚落,另一位面带酒色的臣子也站了起来,朗声应道:“古台大人说得好,微臣也相信灵渊将军胸怀家国,有领导之才,更有领导之德。”
“是啊是啊,要是有灵渊将军的话,大家一定能相安无事。”
“有灵渊将军在,我们以后再也不用畏惧鬼鳢了。”
拥护的声音再度响起,素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两位大人,”一个清癯的贵公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将军的功绩固然斐然,可若是碧虚想要完全和平无忧,还得是政事案无留牍,结界牢固不破,断绝内忧与外患,方得稳妥。于此方面,祝使和丞相的贡献也不容忽略。”他不以为然地扫了对方一眼。
“微月所言甚是。”坐在他身旁,容貌英朗的王族也冷淡附和了一句,“碧虚的未来从不由一人说了算,哪怕是先王在世时,也是与前任将军和丞相共襄国是,才有了碧虚长久的昌盛。”
周围一下子收了声,随着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最开始发话的大臣肉眼可见陷入了窘迫,半晌,才强作体面道:“那既然话已至此......”
“话已至此......”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一位气质持重,沉默许久的大臣打断了双方的争辩,他略过众人,缓缓看向素裳和镜流,“碧虚王因故辞世,未能留下遗诏,魂留疆场已久,关于拥立新君一事,按照碧虚法度应该如何定夺?”
他的话算是给心照不宣的两派挑明了意图,宴厅内瞬时寂然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素裳与镜流脸上。
就连一直故作淡然望着素裳的灵渊,也不自觉隐去笑容。
素裳注视着发问的大臣,不多时,却是神情一缓,看向了一直立于身侧的年轻男子,“镜流丞相,遵照我碧虚法度,在王族内培养出武力冠绝众人的年轻男性之前,王位该由何人继承?”
男子略微颔首,一旁的帷幔后立即走出了一个双手端匣的侍从,匣子打开,是一卷古旧却完整的法典。
看到法典的一瞬,灵渊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回禀祝使大人,”男子坦然地展开法典,“按照我国法度,在先王未能留下男性储君,且王族内还未培养出合格的战士前,国事由王女祝使和出身王族的丞相共同治理。”一番话罢,他收起卷轴,重新放回匣内。
众人沉默了半晌,发问的大臣垂眸掩去眼中的释然,淡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真假掺半、言不由衷的笑声很快又回到了大厅内,有人恍然大悟,有人表示宽容,有人在自嘲,还有人,相视一眼,眼中带着扳回一局的得意。
灵渊压抑住眼底蠢动的阴沉,面无表情转过身,看向笼子里血肉模糊呼吸不畅的鬼鳢,拳头不自觉攥紧。
仿佛在回应他的凝视,鬼鳢悄无声息地侧过头,那被挖去眼珠,皮肉撕裂的丑陋面孔,似乎露出了一抹嘲讽的诡笑。
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脸,一阵不甘与屈辱涌上心头,灵渊双目充血,眼里涌起了按捺不住的杀意。
“丞相大人,融雪托我向你问好。”
素裳眼底带笑地向镜流举杯,神情较之前轻松了许多。
镜流举杯回敬,脸上却少见地闪过了一丝局促。
素裳笑了笑,语带揶揄道:“融雪很久没见你了,你也该去看看她。”
“她不是结交了新朋友么。”
镜流平淡道,有所掩饰地移开了视线。
素裳轻轻笑出了声,“可不一样,你是你,那孩子最在乎你了。”
耳根微微发热,镜流轻咳一声,呷了一口酒。
蓝色轻柔的花瓣,无风自落,悄然拂过池水,于水面吻开一圈圈浅淡的涟漪。
神玉殿,结界过厅。
十四天前。
“素裳殿下。”
融雪的身影出现在空荡的门口。
偏坐在池水边的素裳回过头,目光相遇,露出了笑容,“私底下还是叫我姐姐吧,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殿下明明知道,以我的身世……”她声音一低。
“那不是你能做出的选择,又何况,以融雪的身世,更应该叫我一声姐姐。”素裳柔声道,眼中尽是宽和。
融雪浅浅一笑,缓步走到她跟前,中途,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古老的蓝焰树上定格了几秒。
嘘——
似是由花香凝结而成的飘渺幻像,于花雨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着,溶入了空气。
素裳不自觉地回头望去,神色茫然。
树下空荡荡的,唯花瓣翩然落下,寂静无声。
“殿下又梦到那尾巨大的游鱼了吗?”
融雪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
只要一做这个梦,她总会来到结界过厅。
“啊……是的,又梦到了。”素裳回过头,无奈地笑笑,“最近似乎越发频繁。”沉默片刻,她望向融雪,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了?可是关系到那位人类公子?”
融雪摇了下头,眼底神情难辨。
“那是为何?”
“是,关于碧空渊的事。”
“碧空渊?”素裳愣了一下,旋即又道:“龙鱼已被安抚,它鳞下的刺也拔出来了,放心吧。”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融雪忽然颇为严肃地看向她,“那根‘刺’现在在何处?”
素裳似是一愕。
“暂时交给镜流在调查。”她凝视着融雪,声音低缓。
“我......昨天提出要去看看水域外的天空,为此我们发生了口角,”挣扎了一番,融雪还是说出了口,“当时我从此处负气出走,在殿内和前去碧空渊巡查的侍卫打了个照面,偶然发现其中一人面色古怪,眼神躲闪,于是没走远,就在殿门口的台阶上等着。”
素裳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融雪的神情骤然凝重了几分:“我数过,一开始是十人,可是等巡查结束,侍卫原路返回,却少了一个人,殿下当时注意到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素裳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当时,只想着你要去水域外的事,便不如平时留意......”她喃喃道,内心深处忽然涌起一丝不安。
融雪轻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不该惹殿下担心的,明明局势已经这么紧张了。”
“这不关你的事。融雪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想要找出解决龙鱼繁衍困境的方法,对不对?”她微笑着安慰。
“总之……”融雪不自在地看向一旁,飞快转移了话题,“我随后便去了碧空渊,本来是想和殿下一起去的,但那时殿下已经离开结界过厅了。我在山林间找了很久,终于找到躲藏在石缝里的护卫,果然就是之前神情躲闪的那个人。不知为何,他好像中毒了,也或许早就中了毒,那会儿只是毒发。他看见我就跟看见鬼一样,吓得抽身就跑,因为出结界不需要祝使的力量,他便径直逃出了碧空渊,我追在他身后,跟着他游进了通往人类水域的东门,结果遇到暗流,不慎跟丢了目标。”
停了一下,她又看向素裳,“我怀疑龙鱼的反常跟那个畏罪出逃的侍卫有关,也就是,跟灵渊有关。眼下碧空渊的守卫都换成了灵渊的人不是吗?”
终于说完自己的猜想,她只觉情绪起伏不止,手心一阵冒汗。
素裳眼底的神色明暗不定,忽然缓缓起身,踱步到了大厅中央。
“殿下,”融雪上前一步道:“我们不能放任他......”
“还不便贸然行动。”素裳打断了她的话。
波光充盈,蓝焰花兀自飘落,整个结界过厅似乎安静得仅剩下二人各有顾虑的心跳。
融雪望着素裳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担忧。
“我会嘱咐镜流丞相好生调查一番。”
沉默许久,素裳终于给出了回应,背影在潋滟的水光中仿佛格外单薄,这一刻,就连融雪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南枝,倘若是你,又会如何定夺……
“这把骨刀是哪里来的?”
幽微的火光映照出满墙满室的拷问器械,森冷的金属光泽,因陈年血污而变得晦暗,空气中浮动着发霉腐败的味道,以及,与恐惧交织不下的浓烈血腥气。
镜流冷眼审视被绑在受刑柱上的侍卫,俊秀斯文的脸隐匿在火光触碰不及的黑暗中,声音冰凉彻骨,透着毛骨悚然的威严。
“快说!”
一声怒斥,侍卫之一被吓得破了胆,涕泗横流道:“是......是我们自己,不对......是将,是将军给......”
“快说,不然拔了你的舌头。”镜流神情冷酷地取过一旁粘着皮肉的铜钳。
“是灵渊将军给我们的!”
另一个看似奄奄一息的侍卫忽然破口大吼,“我们都不敢接,只有一个傻子接了这脏活,他母亲病重,要钱。但是他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说完,他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哈哈哈,都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们今天都得死,你,你们也不例外,用不了多久了!”
微微一震,镜流不自觉蹙了下眉。
“丞相大人,”侍立一旁的近侍躬身问道,“宴会就要开始了,您是否参加?”
冷漠收回视线,他的神色恢复如初,将手里的铜钳交给近侍,擦拭过双手,阔步向潮湿的台阶走去。
灵渊……
一丝暗涌,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