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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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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珠成线,顺着刀刃甩动砸在了阿依莱特的脸上,他的挣扎因为这黏腻触感和血腥气短暂停止,侍从收到指令,不再控制阿依莱特,但他似乎僵住了。
他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苍白的人,即使青色静脉在白皙下清晰可见,身形瘦削弱不禁风,颈动脉被划破时喷溅出来的血液也是鲜红的。那把象征王权的华美匕首过于锋利,连同气管一起割开,纤细的手指死死按压那一抹外溢鲜红的痕迹,依旧没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一向没有血色的唇瓣被反呛上来的血液浸染,想说什么,却开始不断咳嗽,窒息的痛苦先失血一步将这个脆弱的OMEGA拖向死亡的阴影。那张灰败的脸还能看出曾经的美丽,但随着那双比天空更纯净的双眼逐渐涣散,他的灵魂终于开始脱离这具躯壳,结束对他来说堪称苦难的一生。随着身体的跌落,阿依莱特的目光也摔下去,像是在夜光与诸多星辰下坠落,反射华光的银发逐渐被红色涂抹,绽放出一朵绚丽又诡谲的花。他死不瞑目地盯着跪下的阿依莱特,似乎在提醒,此刻他应当给予一些适当的反应。
是该有些反应。阿依莱特的瞳孔微微放大,震惊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目光似是恐惧,随即不顾血腥得扑过去,将瘦弱的身躯抱在怀里。他先是贴着父亲开始存不住温度的侧颊,将自己白净的脸上也沾满血渍,随后才摇摇晃晃地将视线锁定在面前站立不动的军靴上,他一寸寸向上看过去,黑色军服上看不到任何痕迹,只有手中匕首仍在滴血,刀柄尾部的红色宝石沾染血液之后更加鲜亮。阿依莱特已经记不清那张被笼罩在阴翳中的面颊究竟是何模样,但他绝不会忘记这个人挂在唇角的笑容。
满意,餍足,扭曲,像是毒蛇一般的阴冷无情。
阿依莱特颤抖着回头看自己尚未分化的妹妹和弟弟,被注射了镇静剂后他们大约陷于一场美妙的梦境,丝毫不知道他们生物学上的ALPHA父亲用这把代代相传的匕首了结了OMEGA父亲堪称可悲的一生。
“别对他们下手…我会做好这一切的…求求您…”阿依莱特伸手去抓面前之人的衣角,却被残忍踢开,他不让他们叫他父亲,他对他们只有利用。
“是个聪明的孩子。用你来代替阿卡尔真是不错的决定。”他将匕首放回侍从手中的托盘上,施舍般蹲下,脱去皮手套,用拇指将阿依莱特面上的血渍抹去、涂匀。“那你要祈祷,他们不会分化成ALPHA,而是成为像你,和你父亲一样,一个柔弱又聪明的OMEGA。哦,不,有一个聪明的你就足够了,埃塔洛斯不需要第二个聪明的纯血王族——”
一只电子脚铐被丢到面前,滴溜转了几圈,阿依莱特的手轻轻地捡起,手指摩挲着锁扣处,最终亲手为自己戴上这个剥夺自由和象征结局的东西。
父亲的血在他的白袍上,沉重而黏腻,他看到那道高大黑影让开前路,水晶琉璃的光从打开门中露出。他没再多说一句,将父亲纤弱的遗体抱起,低着头走进那道门,直到门在身后缓缓闭合,他终于停止颤抖,露出一个笑容来。
随后意识突然清醒,湛蓝双眼的瞳孔猛然收缩,天花板上飞速流动的信息倒映在他的双眼里,但他仍沉浸在这个梦里。
阿依莱特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过这个梦境,他曾经也思考过,他的父亲那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他对此有好几种猜测,是让他努力活着,还是想让他保护好弟弟妹妹,又或者是让他复仇?不过父亲作为柔弱温驯的OMEGA,最后一种猜测总是被阿依莱特排除在外。
他身为一个和历代埃塔洛斯皇族OMEGA性格完全不同的个体,实在没办法揣测那时候他的父亲究竟想要说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情没错,他父亲的解脱是他计划的开始。
阿依莱特随手从床头柜上抓过发绳,将银白长发束至脑后,赤脚踩在床下时,屋顶流动的代码有一部分开始脱离下坠,光源汇聚在床边,一个人形出现,将他的拖鞋挪近。
“阿依莱特殿下,考虑到您的健康,请穿上您的拖鞋。”
阿依莱特成功顿住,他的视线落在开始形成实体的AI身上,想到将要出现的喋喋不休,最后还是敷衍地将拖鞋套在脚上。“伊尔,为什么不把顶层卧室的地面改造一下,如果带加热,我想怎样就怎样。”
“以这一层的特殊材质,我无法解决您的这个需求。恐怕得问问制造了我和这座塔的先祖,齐纳殿下,他也许会告诉您答案。”伊尔的表情也做出了一些调整,虽然语音中还没有多少跌宕起伏,不过至少表情上眉眼低垂已经能透露出微微的进步。
“好啊,你把齐纳先祖的数据调出来,我现在就问他。”阿依莱特站起来,在往洗手间走的过程里不断尝试甩掉拖鞋,但伊尔一直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每当阿依莱特快把拖鞋踢掉的时候,它总会闪现到阿依莱特的前方。
即使阿依莱特知道伊尔不过是个由数据堆砌而成的AI程序,是调用塔内物质资源形成的实体,阿依莱特依旧会下意识闪躲,最终,被他嫌弃的拖鞋依旧好好地挂在他的脚上。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但……阿依莱特殿下,您知道我做不到,我已经跟您说了很多回,您需要先提升您的权限。”伊尔说话的工夫已经将牙刷和漱口杯准备好,阿依莱特接过,习惯性看向镜子里的面容,这张脸愈发的精致完美,和他的OMEGA父亲越来越像,也和这座塔里被困死的所有OMEGA越来越像。
他的这张脸没有任何来自于ALPHA父亲的痕迹,尽管每次和那个男人见面时他都会尽可能地让伊尔用一些光影去修改的面容,但还是阻挡不了那个男人充满窥伺和野心的眼神。
他的降生有那个ALPHA的一半功劳,不过在他对基因的纯化下,基因里所有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抹去了。那个男人也从不把他当作后代看待,可以说他们无论从伦理上还是生理上,都不算是父子。
如果不是祖训,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去享用留给他真正儿子的“祭品”。
“可你也没有跟我说,我要怎么提升我的权限。” 阿依莱特目光从自己的脸上离开,挪到镜子里的伊尔身上,在实体上看不见的数据流在镜面里一览无余。
似乎在阿依莱特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被困在这座高塔里的OMEGA会去寻找或者去挖掘先祖在这里留下的真正遗产,即使被杀害和被谋权篡位的记忆流传了一代又一代,但没有任何人违背祖训,只在战争时候将这些超时代的科技放出那么一两样。而仅凭这一两样,就足以在和布鲁斯星系的战争中不至于落败。
神就该怀着悲悯看可悲的人类在命运中苦苦挣扎,埃塔洛斯皇族自诩神裔,也继承了这一点。
过于超前的科技水平带来精神上的超脱,使他们对于“死亡”二字看得无比透彻,但谁又知道他们在死亡的瞬间想得究竟是什么呢?
至少他的父亲会怀着,他的孩子们要好好活下去的想法。
伊尔正是这些遗产里的一部分,在阿依莱特之前,从没有继承塔的埃塔洛斯去解开他的数据锁链,兴许是长久的关闭,在一开始启动时,这个AI甚至只有一段凌乱的代码。阿依莱特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因为启动时,塔中的资源全部被调动,甚至导致数据正常查看都出现延迟。阿依莱特差点没忍住将它彻底重启,还好常识告诉他,也许是因为数据流庞大,启动需要更多的时间。
就在等待三天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尝试重启,在阿依莱特手指距离开关按钮仅一公分的时候,那双先凝聚的手挡住了他的动作,在最后关头保住了自己的数据库。
“喔。”伊尔装作沉思,实则躲避话题。作为数据堆砌的智能,它终究还是一个不能说谎的机器,对于在底层代码里的关键问题,它会选择主动回避。“阿依莱特殿下,上次关于您要搜索的那项技术,我有寻找到相似的,您需要先查看一下资料吗?”
看看,谁说机器不会糊弄人的。阿依莱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用过的毛巾丢到伊尔脸上。“得了吧伊尔,除非你发誓,你如果糊弄我,主板芯片立刻过载。”
这下轮到伊尔笑而不语,作为一个机械,它的运算里从来不见所谓的神鬼之说,也没有发现过这种存在的痕迹,只不过基于对人类的理解,发誓似乎是一种证明自己的方式。它确实在糊弄阿依莱特,这点毋庸置疑,不能发誓也就成了理所当然。将罩在脸上的毛巾扔在脏衣篓里,它跟上阿依莱特的步伐,目光仍注视着他的脚。
“阿依莱特殿下,我想您得快点吃早餐了。”直到一则讯息从屋顶闪过,它的脚步才停顿下来。“警告,已捕捉到克尔什·韦德利特的座驾行程,目的地是皇宫,有89%的概率会来看您。”
“那老东西……”阿依莱特冷笑一声,坐在餐桌前拿起勺子,搅动作为早餐的水果沙拉。“前天刚刚来过,今天又来,看来是得给他老人家找点事情做做,不然老人家睡眠太好,早上总喜欢打搅别人。”
“好的,阿依莱特殿下,我会保持静默,为您收集需要的数据。”伊尔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跟随满屋的数据流光点一起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