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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雍州篇】少年不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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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年殿下受伤,皇后娘娘大怒,小姐就变了......”
她变得不再张扬,不再轻狂,事事谨慎、稳重,顾虑前因后果,完完全全的担起了霍家军主帅的大任,世人皆道,将门虎女,年少有为。
可就是这些称赞因为一次差点不可挽回的挫伤变成了杀死她的利器。
人啊,总是要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坎坷易过,心神难胜,特别是她这种习惯了保护他人的性格。
自从收复甘州,西北的雪就下个不停。
西征第一年除夕夜,大雪簌簌而落,营帐外篝火噼啪,映着漫天银白。
霍璇和霍长宁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少年笑声清脆,惊起枝头栖雀。霍璇团了个雪球砸向霍长宁,却被他敏捷躲开,雪球“啪”地砸在刚走出帐外的许青禾肩上。
“霍!长!宁!”许青禾一字一顿,慢悠悠拍掉肩上的雪,眼神危险。
霍长宁干笑两声,正想狡辩,余光却瞥见霍长今披着紫色斗篷,正朝这边走来。
——他脑子里蹦出来了一个好玩的念头,准确来说是作死的念头。
他迅速弯腰团了个更大的雪球,铆足劲朝霍长今丢去!
“嗖——!”
雪球划破寒风,霍长今似有所感,突然转身——
“啪!”
雪球结结实实糊了她一脸。
死寂。
霍长宁僵在原地,霍璇倒吸一口凉气,许青禾缓缓偏头,怜悯地看着他,用口型道:
“你——完——了。”
霍长宁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我——知——道。”
霍长宁的膝盖自己就软了“啪”一下就跪倒在地,心里想遍了求饶的话语。
毕竟是亲弟弟,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弟弟,应该不会下死手的......
霍长今:“......”
霍璇:“......”
许青禾:“......”
可下一秒——
霍长今抬手,轻轻拂去脸上的雪。
她……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讽,而是真正的、久违的笑意,像冰封的湖面忽然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底下深藏的温柔。
霍璇瞪大眼睛,猛地拽住霍长宁的袖子:“公子!你看!小姐笑了!”
是啊,从萧祈受伤离京以来,她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
霍长宁眼眶一热,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霍长今的腰,像小时候耍赖那样拖着她往雪地里倒:“阿姐!陪我玩!”
“霍长宁!你——!”霍长今猝不及防被拽倒,斗篷上沾满碎雪。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比霍长今高一些了,却还是藏不住的孩子气,谁让带他长大的姐姐是个混世魔王呢。
霍璇捂嘴偷笑,随即加入战局,抓起雪就往霍长今衣领里塞。许青禾抱臂旁观,却在霍璇被霍长今反手按进雪堆时,突然出手,一个雪球精准砸在霍长今后脑勺。
“许青禾!”霍长今扭头瞪她。
许青禾挑眉:“末将只是手滑。”
篝火噼啪,映着四人混战的身影,雪地上脚印凌乱,笑声惊飞夜鸟。
“你们三个打一个,不公平。”霍长今已经精疲力尽,还是没让那些飞过来的雪球停下。
突然烟火亮起,她们终于玩累了,四人并排躺在雪地上喘气。
霍长今望着漫天星辰,忽然轻声道:“上一次打雪仗好像还是在北境的时候。”
“是啊是啊,当时还是殿下领的头呢。”霍璇笑着回应,眉眼弯弯,好不快活。
霍长今轻笑:“也不知道,她的伤口好些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回忆里那个明媚的少女。
霍长宁偷偷瞥她,小声道:“阿姐,北境的雪有多大啊?听你们说好像很好玩,要是我也在就好了。”
“你当时还是个奶娃娃呢!”许青禾迅速坏笑道,然后迅速起身。
“谁是奶娃娃!!”霍长宁炸毛怒吼道,那个时候他都十四了!
霍璇突然翻身坐起,抓起一把雪塞进霍长宁衣领:“公子当时可不就是一个奶娃娃!”
“霍璇!你偷袭——!”
三人又颤抖在一起,而霍长今静静看着他们打闹,伸手接住片片雪花,看着它们融化消失,就像那万里难达的思念一样。
直到东方泛白,四人才精疲力尽地回到大帐。
霍长今的斗篷早已湿透,发梢还结着冰渣,可她的眼睛却比篝火还亮。
多希望时间定格,永远停留在此刻。
好景不长,大年初七,斥候来报,西北道频频出现北辰人和西凉人因为商贸不平而斗殴的争端问题,霍长今和甘州刺史协商之后,鉴于西北道是两国商业贸易要道,在两国尚处于敌对情况下,暂时停止商贸,以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伤亡。
霍璇走的那天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记得那天很冷但是午时的太阳又很刺人,晚上又落了雪。
“大帅!”斥侯几乎是冲了进来,跪地禀告,“大帅......”
霍长今和一众将军正在主帐议事,闻声立刻抬头,看着斥侯这样闯进来,谁都吓了一跳。
“何事如此慌张?”霍长今问道。
“大帅,西北道遭遇伏击。”斥侯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忍不住低头禀报,“前锋军...全军覆没。”
霎那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帐内一片死寂,好像这个人的出现是一场幻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霍长今率先打破死寂,但她的声音已经稳不住了。
“西北道,秋山谷突遇西凉埋伏,我军撤退不及,全军覆没。”斥侯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你胡说什么!”霍长宁一把揪住斥侯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大吼道,“这不可能!”
霍长今没有制止霍长宁的冲动,因为她也想说这不可能!
前锋军除了霍璇武功稍逊,其他人个个精英,在霍长今手下都能过上多招,三百人,怎么会全军覆没?
明明说好了,一旦有异,立即发信号,援军呢?
这不可能的,西凉王明明已经上书北辰皇帝休战,昨日才刚刚接到皇帝手谕暂时退守,不再进攻。
这明明就只是一次普通的地形勘测,明明每天都会去的,况且西北道已经封闭多日,怎么会有伏击!
怎么会全军覆没!!
霍长今努力压制自己的疑问和恐惧,又问了一遍:“消息可有误?”
斥侯微微垂头,深吸一口气:“霍校尉等人的尸身已经在运回来的路上了。”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精准的劈开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霍长今感到呼吸不畅,双手抓着沙盘桌边来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重量。
“放屁!我不信!”霍长宁的情绪更加激动,几乎在哭吼,“西凉不是不打了吗?怎么会伏击!你假传军情!”
霍长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长宁,你先出去。”
“姐!!”霍长宁松开了斥侯,转身看向那样淡定的霍长今,心中怒火更盛了。
“出去!!”霍长今没有看他,眼神盯着沙甘州的旗子,生怕自己移开就会瞬间瘫倒在地。
霍长宁气冲冲的跑出去后,霍长今勉强站稳身子,对身后的许青禾轻声嘱咐道:“青禾,去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又转向身旁全部沉默的将领:“诸位将军都先回去吧,明日再议。”
等所有人离开,霍长今终于允许自己释放心中的压力,双腿发软,心中像是被浇灌了一盆冰水,撕扯着血肉,几乎窒息,她一松手,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在外人眼里她也许还是冷静的,毕竟生死乃是兵家常事,但她自己根本消化不了,死的人是她妹妹,是全军覆没。
暂且不论对于一个将领来说全军覆没是怎样的打击,单是在休战期间杀我军将士,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这场伏击的意图是什么?公然挑衅?
一边要休战一边屠杀我军,小人行径!
霍璇是一位机关术天才,是一位地质堪舆学家,是她霍长今从小的姐妹!
三百前锋军大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壮丁,还有十几岁的,他们大多还没有成婚,成婚了也还没有子嗣,就这样永远留在了那里。
后来,经过军医查看,他们基本没有多余的反抗就被乱箭射杀了,是因为他们入谷之后就中了毒烟。又经查证,之所以没有来得及发出求救信号,是因为他们在离营前的军械配备就出了问题,信号弹是哑弹。
“查!!!”霍长今罕见的发怒,一掌拍裂了木桌,震得人心发慌,“本将倒要看看是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先不论死的人是霍璇,霍家军可是以治军严明而名扬天下,现在出了叛徒,不就是在打脸霍长今这个新主帅吗?
霍璇他们中了毒,尸身不能久放,要尽快下葬,而霍长今甚至来不及为他们大兴丧葬。
西凉进犯,全军戒备,这才是主要的任务。
霍长宁还可以为她痛哭,但霍长今不行,西凉宣战了,说不定明日就要打仗,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下状态。
许青禾守着霍璇的墓守了一整晚,却一句话都没说。
而霍长今,她一个人去了瞭望台,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远方,她在等一行人回家。
但她永远都等不到了。
“早知道,就不听你的了......”
雪落无声,寒风卷起呜咽飘向远方,告诉所有人,明天,以后都不会再有那个温柔爱笑,心灵手巧的女孩出现在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