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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宫阙新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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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宫灯次第亮起,映着凤凰殿的窗棂暖融融一片。赵元泽刚下朝便径直过来,身上还带着殿外的寒气,一进门就将上官煜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闷声道:“还是这里暖和。”
上官煜笑着推了推他:“皇上一身寒气,仔细冻着。” 说着便拉他到榻边坐下,亲手为他解了朝服,又端来温好的热茶。
赵元泽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握着他的手摩挲着,指尖划过他微凉的指腹。白日里朝堂的纷扰、后宫的算计,似乎都被这殿内的暖意融化了,只剩下难得的安宁。他低头吻了吻上官煜的眉心,声音低沉:“今日累着了吧?”
上官煜摇摇头,回握住他的手:“还好。” 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赵元泽,眼底带着几分认真,“皇上,白日里那些人,既已选进宫,总不能一直冷着。”
赵元泽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不情愿:“我只想陪着你。”
“我知道。” 上官煜浅笑道,那笑意却未真正抵达眼底。他指尖在赵元泽胸口无意识地划了一下,像是一种无声的依恋,又很快克制地收回。“可皇上是天子,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夫君。他们背后是各自的家族,是朝堂的势力,冷落了谁,都容易生出事端。”
他顿了顿,垂下眼睑,声音放得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臣侍……不是要皇上疏远我。只是……该有的体面,总要顾全。譬如那位景君卿,皇上既赏识其才,论诗赏画亦是风雅事,并无不可。至于文彦,他终究是上官家的人,皇上给他几分颜面,家中长辈也能安心。”
这番话,他说得字字句句合乎中宫身份,理智非常,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指尖,泄露着心底翻涌的酸楚与无奈。他是在亲手将所爱之人推开,去维持这深宫可笑的平衡。
赵元泽看着他澄澈的眼睛,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心里终究不是滋味。他选那些人进来本就是为了平衡朝局,并非真心喜爱,如今却要为了 “体面” 去应付,只觉得疲惫。
“你啊……” 他捏了捏上官煜的脸颊,语气里带着无奈,又有几分心疼,“总是替别人着想。”
上官煜笑了,往他怀里蹭了蹭:“我这不是替别人着想,是替皇上着想。皇上舒心了,这宫里才能真的安稳。”
赵元泽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点了头:“好,依你。明日便召景明宇去御书房对弈,再赏文彦一匹云锦。”
上官煜眉眼弯了弯,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皇上英明。”
夜深了,殿内的烛火渐渐转暗。赵元泽拥着怀里温软的人,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心头的烦躁慢慢散去。或许,应付那些人确实麻烦,可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呢?
御书房的烛火燃得正旺,将赵元泽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忽明忽暗。他指尖捻着一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盘上,却没立刻落下,余光瞥见立在阶下的景明宇,心头莫名一动。
自那日大选见了第一面,他便知景明宇是个难得的人才。今日对谈,从《河渠书》聊到《艺文志》,对方不仅记得熟稔,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尤其是谈及江南水患时,那句 “治水当顺其性,堵不如疏”,竟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这般通透的人物,偏生性子又沉静,不似文彦那般外露,也不似旁人那般拘谨。赵元泽看着他垂眸而立的模样,青衫磊落,眉目清疏,竟恍惚想起多年前,父后景乔也是这般,手持书卷立于廊下,风拂衣袂,自有风骨。
“你这棋路,倒是与朕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赵元泽落下棋子,声音里带了几分随意。
景明宇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敛了神色,躬身道:“臣侍愚钝,不敢与皇上故人相较。”
“无妨。” 赵元泽笑了笑,“朕说的是棋风,不是人。” 他看着棋盘上渐渐显露的局势,又道,“你对农事也有研究?”
“臣侍幼时曾随祖父在乡野住过几年,见惯了农桑之苦,便多留意了些。” 景明宇答得坦诚,没有半分掩饰。
赵元泽越发觉得这人难得。后宫之中,多的是只会风花雪月的,像景明宇这般能与他畅谈《河渠书》、《艺文志》,甚至对农桑水利都有独到见解的,竟是头一个。与他对谈,不似后宫取悦,反倒像回到了当年的东宫书房,与谋士们纵横捭阖,意气风发。一股久违的、在上官煜处也难寻的智性共鸣,让他心生激荡。
他看着景明宇垂眸恭立的侧影,烛光为其镀上一层柔光,那份沉静疏朗,与记忆中父后景乔手持书卷的身影恍惚重叠。一种复杂的、夹杂着欣赏、怀念与探究的冲动,让他几乎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夜深了,朝露殿离这儿近,你便歇在那里吧。”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怔住了。理智回笼,深知此举不妥,但帝王的金口已开,那点隐秘的、不愿承认的期待也拽着他,让他无法收回成命。
景明宇显然也没料到,猛地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随即迅速低下头,声音微哑:“臣侍…… 遵旨。” 那声 “臣侍”,比先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元泽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青衫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心头竟有些异样的滋味。他知道这道旨意一旦传出,后宫必定掀起波澜,文彦会不满,阿煜…… 阿煜或许会难受。
可他控制不住。景明宇身上那股既疏离又通透的气质,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去探究。
果然,第二日天未亮,就有小太监在廊下窃窃私语,说景君卿昨夜留宿朝露殿,皇上还赏了他一方前朝的端砚。赵元泽听着,只皱了皱眉,没作声。
去凤凰殿用早膳时,上官煜正坐在窗边看账本,见他进来,如常起身行礼,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只是眼底那层暖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皇上今日气色不错。” 上官煜为他布菜,语气平淡无波。
赵元泽喉头微紧,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将一碟水晶饺推到自己面前:“景君卿既得皇上赏识,也是他的福气。往后这后宫,有他帮衬着,皇上也能轻省些。”
赵元泽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愧疚。他知道阿煜这是在强撑,可话已出口,旨意已下,再收回已是不能。
“阿煜,” 他握住上官煜的手,“我……”
“皇上不必多言。” 上官煜抽回手,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笑意依旧温和,“臣侍是君后,这些道理,都懂。”
那声 “臣侍”,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赵元泽心上。他看着上官煜转身吩咐宫人备茶,背影挺得笔直,忽然觉得,自己昨夜那点莫名的心动,竟显得有些自私了。
可后宫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瑶光殿的暖阁里,上官文彦正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听着心腹内侍回报各宫动静。当听到景明宇因昨夜留宿之事,被几位侍卿私下议论 “恃宠而骄” 时,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些人,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沉不住气。” 他将玉扳指抛给内侍,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新开的红梅,“不过,光靠几句议论可不够。”
“贵卿的意思是……” 内侍小心翼翼地问。
上官文彦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去告诉徐侍卿和周侍卿,就说我这儿得了些南边新贡的雨前茶,请他们午后过来品茶。”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别忘了提一句,景君卿近日得了皇上赏赐的端砚,听说那砚台是前朝珍品,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呢。”
内侍心领神会,连忙应声退下。
午后,徐、周两位侍卿果然准时赴约。几人围坐煮茶,上官文彦绝口不提景明宇,只与他们闲聊些诗词字画,气氛渐渐热络。待茶过三巡,他才状似无意地叹了句:“说起来,咱们这几位里头,也就景君卿得皇上青眼。昨日御书房对弈,今日朝露殿留宿,这般恩宠,真是让人羡慕。”
徐侍卿性子本就急躁,闻言立刻接话:“可不是嘛!他才进宫几日,就敢占了朝露殿,昨日我在御花园遇见,想上前见个礼,他竟只淡淡点了点头,连句客套话都没有,真是……”
“嘘,” 上官文彦连忙摆手,眼底却带着笑意,“徐侍卿慎言。景君卿是皇上看重的人,咱们怎好背后议论?”
周侍卿也跟着叹气:“贵卿是宽和人。可咱们都是一样的出身,凭什么他刚进来就压咱们一头?听说他家世虽好,却也没到独步天下的份上,如今这般张扬,怕是……”
“好了好了。” 上官文彦端起茶杯,打断他的话,语气温和却带着引导,“咱们今日聚在一处,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做什么。只是往后在宫里,大家都是同僚,理应互相帮衬才是。若是有人真要仗着恩宠欺压旁人,咱们……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是吧?”
徐、周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
不出几日,后宫里便渐渐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氛围。上官文彦借着各种由头,或赠礼,或设宴,将景家以外的几位侍卿都拢到了身边。他们从不明着与景明宇作对,却在细微处处处透着排挤,景明宇送去的诗稿,总在御书房的案头被压在最底下;他请旨想去御花园的暖房赏花,总被告知 “暖房正修葺”;甚至连各宫按例分到的炭火,瑶光殿那边也总 “恰好” 多分出一些给其他宫,独独景明宇的朝露殿,送来的炭块总带着些湿气。
上官文彦看着心腹递来的消息,慢悠悠品着茶:“做得不错。记住,别做得太明显,让他觉得是众人无意为之,而非针对。” 他想起从前在家族书房里看过的前朝野史,那里面记载的贵君因嚣张跋扈树敌太多而败北的故事,至今仍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