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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新梅入宫闱 ...

  •   他没明说,但赵元泽怎会不懂?这些日子,文彦借着各种由头往御前凑,时而抚琴,时而献诗,那眼神里的刻意讨好,连宫人们都瞧得明白。上官煜性子内敛,从不争这些,可终究是血肉凡胎,哪能真的毫无芥蒂?
      “是我疏忽了。” 赵元泽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掌心里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去,却像是隔着一层薄冰。
      上官煜反手握了握他,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带着点意味深长:“其实也无妨。这宫里头,太过清净了,反倒显得冷清。皇上若觉得需要,添些人进来,热闹热闹,也好。”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攥紧了衣料。赵元泽看着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通透,忽然明白了 ,上官煜不仅懂他的难处,甚至连他未说出口的顾虑都替他想到了。添些人进来,既能平衡朝臣的疑虑,也能让文彦收敛些,更重要的是,这是上官煜亲手递过来的台阶,为了让他不必在亲情与朝势间为难。
      赵元泽心头一暖,又一涩,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冷梅香:“阿煜……” 那年雪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在梅林里冻得发颤的上官煜,说要护他一世安稳,如今却要亲手打破这份安稳。
      “皇上明白就好。” 上官煜靠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指尖轻轻蹭过他腰间的玉带,“只要皇上心里有我,这宫里…… 再热闹,我也受得住。”
      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溅起的火星落在铜盆边缘,转瞬熄灭。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棋盘上,照亮了散落的棋子,黑与白交错,仿佛预示着这深宫即将迎来的新局。
      赵元泽决意大选的消息一出,朝堂上积压多日的沉郁一扫而空。那些先前忧心忡忡的大臣们像是得了定心丸,退朝时脸上都带了笑意,私下里更是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谁家没有几位适龄的双儿公子?若是能被选入宫,既能分上官家的势,又能为家族挣得泼天荣耀,这笔账谁都算得明白。
      众人都揣着同一个心思:如今宫里的君后与贵卿皆是双儿,可见皇上偏爱这类温润清俊的样貌。于是挑来选去,送上来的画像与卷宗里,个个都是眉目如画的少年郎。有江南世家送来的嫡孙,一手簪花小楷写得风骨天成;有武将家的次子,虽出身将门,却生得明眸皓齿,还通些琴瑟;更有大儒举荐的弟子,一袭青衫立在那里,便如松间明月,清逸出尘。
      送选的人家各显神通,有的托关系将自家子弟的才名递到御前,有的请画师精心绘制画像,连衣饰摆件都透着讲究。一时间,通往皇城的路上,时常能见到送卷宗的马车,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吏部负责登记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砚台里的墨磨了又干,库房里堆着的画像与策论,几乎要高过案头。
      景家更是动作频频,老封君亲自挑选了族中一位才貌双全的双儿 ,景明宇。据说那少年不仅诗画双绝,还擅书法,被景家视作 “压箱底” 的人选,连父皇那里都递了话,说是 “愿为皇家分忧”。
      宫墙内,对此事的议论也从未断过。上官文彦听闻消息时,正陪着赵元泽在御花园赏梅,指腹还摩挲着梅枝上的花瓣,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花瓣里,殷红的花汁沾在指腹,他却依旧维持着乖巧:“皇上要大选了?那往后宫里可就真热闹了。”
      赵元泽瞥了他一眼,没接话,目光落在远处廊下 ,那里放着的暖炉,还是去年上官煜亲手为他挑的,如今却蒙了层薄灰。
      倒是凤凰殿里,上官煜听着宫人回报各家送选的情形,只是平静地翻着书,书页边缘被他指尖摩挲得发毛。“知道了。” 他合上书,声音听不出情绪,“吩咐下去,大选的规制按旧例来,不必过于铺张。”
      宫人应了声退下,殿内只剩香炉里的龙涎香缓缓飘着,烟气缠绕着梁上的雕花,散不去的沉郁。上官煜望着窗外飘落的梅瓣,想起去年此时,赵元泽还陪着他在这殿里煮茶赏梅,如今却要看着旁人走进这宫墙。他抬手抚上窗棂,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 ,这深宫终究是要热闹起来了,而他能做的,不过是守好自己的位置,看着这新一局棋,缓缓铺开。
      大选那日的勤政殿前,雪光映着衣香鬓影,晃得人眼睛发疼,竟比殿檐下的宫灯还要刺眼。入选的公子们各逞其能,抚琴的余音绕梁,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谄媚;挥毫的墨气淋漓,字里行间满是急功近利;连应答间的温言软语都像是精心编排过,听得人心里发腻。
      赵元泽与上官煜并肩坐在廊下,身后的暖炉烧得正旺,暖意却传不到心里。起初赵元泽还能点评几句 “这位字有风骨”“那位琴艺不俗”,可越往后看,越觉得满眼皆是相似的清俊眉眼,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他悄悄瞥向上官煜,见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愧疚 ,若不是为了朝堂安稳,他怎舍得让上官煜受这份委屈?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位穿着绯红锦袍的公子突然上前一步,甩开随从的手,竟要当众跳起西域传来的艳舞,裙摆翻飞间,露出腰间的银链,引得周围一片抽气声。那公子动作越发大胆,眼看就要靠近御座,景明宇却忽然上前一步,手里捧着的卷轴 “不慎” 掉落,正好挡在那公子面前。
      “公子当心。” 景明宇声音平静,弯腰捡卷轴时,悄悄用袖角压住了那公子翻飞的裙摆,“御前失礼,恐非家族之幸。”
      那公子脸色瞬间涨红,僵在原地,先前的得意荡然无存。景明宇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般,站直身子,一袭天青色锦袍垂落,领口袖口的银线缠枝莲在雪光下闪着微光,衣襟珍珠盘扣轻响,衣身隐淡金流云暗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肩窄腰收的利落剪裁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立在雪中,不卑不亢地应答着礼部官员的考问,眉宇间那股沉静疏朗的气度,让赵元泽眼前一亮。
      “这是景家的景明宇。” 上官煜在一旁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景明宇的眉眼,竟有几分像先君后。
      赵元泽微微颔首,看着景明宇从容应对,连即兴吟出的诗句都带着几分先君后景乔当年的遗风,心里忽然一阵恍惚。可下一秒,他瞥见上官煜微垂的眼帘,那恍惚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歉意 ,他怎能在此时想起旁人?
      “景家果然出人才。” 赵元泽压下心头的复杂,轻声赞道,指尖却悄悄握住了上官煜放在膝上的手。
      当日便定了结果:景明宇封君卿,位份仅在贵卿之下;另四位高官家的公子分封为侍卿,各赐居所。
      消息传到瑶光殿时,上官文彦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襟,指尖捏着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发簪,在镜前比划着。听到小内侍的回报,他手猛地一顿,发簪 “当啷” 一声砸在妆台上,宝石撞在铜镜上,留下一道浅痕。
      “贵卿息怒……” 小内侍吓得一哆嗦,连忙垂首,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上官文彦转过身,脸上还带着笑意,嘴角却绷得发紧,眼底淬着冷光:“一个刚进宫的毛头小子,竟一步登天,爬到我眼皮子底下了?” 他原以为这次大选不过是添几个摆设,没成想景家竟真让景明宇压了他一头。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勾起唇角,练习着往日讨喜的笑容,可那笑容却在眼底的冷光里显得格外扭曲。
      “听说那位景公子才情出众,连皇上都赞了……” 小内侍嗫嚅道。
      “才情?” 上官文彦嗤笑一声,缓步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新栽的腊梅,伸手折下一枝,指尖用力,梅枝应声折断,花瓣散落一地,“这宫里,才情能当饭吃?” 他沉默片刻,忽然转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去,把海棠叫来。”
      海棠是他从上官家带来的心腹内侍,最是懂他心思。听闻召见,立刻快步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上官文彦指尖敲着窗棂,声音压得极低:“你去查查那景明宇的底细,从他小时读的书、交好的人,到这次入宫前景家老封君跟他说过什么,一丝一毫都别漏了。”
      “是。” 海棠应道。
      “还有,” 上官文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捻着刚才折断的梅枝,慢慢将花瓣揉碎,“告诉底下人,往后在宫里见了那位景君卿,不必刻意讨好,也别轻易得罪。”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景君卿是吧?本君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手段,能在这宫里站稳脚跟。”
      海棠会意,躬身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上官文彦一人,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指慢慢收紧,将揉碎的花瓣捏成泥,染得指尖通红。这宫里头,许久没这么热闹了。景明宇?来得正好,倒要瞧瞧,谁才是最后能留在皇上身边的人。
      大选第三日,按例是新晋的内廷主位向君后问安的日子。凤凰殿内暖意融融,熏香袅袅,上官煜端坐在主位上,面色温和依旧,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昨夜他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勤政殿前的场景,直到天快亮才浅浅睡去。
      先是景明宇带着四位侍卿进来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上官煜一一受了礼,目光落在景明宇身上时,微微顿了顿 ,这位景君卿果然如传闻般气度沉稳,只是那份疏离淡漠,又与记忆中的温润不同。他抬手示意宫人:“各位初来乍到,宫里规矩多,慢慢适应便是。来人,将备好的赏赐分与各位。”
      宫人捧着锦盒上前,里面装着各式玉器、绸缎。上官煜看着那些熟悉的纹样,忽然想起去年赵元泽送他的那套白玉佩,也是这般精致。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锦盒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让他瞬间清醒 ,这些赏赐,不过是中宫的规制,与情谊无关。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上官文彦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脸上带着格外热络的笑意:“君后哥哥,我来晚了些,刚去库房给你挑了些新贡的暖玉,想着给你垫在椅上正好。”
      他这声 “君后哥哥” 叫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亲昵,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殿内众人都愣了一下 ,这位上官贵卿先前对君后虽也算恭敬,却总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疏离,今日这般热络,倒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上官煜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浅笑道:“有劳你费心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上官文彦走上前,自然地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景明宇等人,笑意更深了,“说起来,前几日我还跟皇上提起,去年咱们在梅林里煮茶,君后哥哥亲手烤的栗子,皇上到现在还惦记着呢。” 他特意加重了 “咱们” 二字,眼神掠过景明宇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衅,“几位君侍刚进宫,怕是对宫里不熟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或是告诉君后哥哥,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这话看似亲近,实则是在划清圈子 ,他与君后、皇上才是 “一家人”,旁人不过是外来者。景明宇身旁的几位侍卿脸色微变,却不敢作声。
      景明宇却依旧平静,微微颔首:“多谢贵卿提点。只是臣侍初来,不敢过多叨扰君后与贵卿,若有不懂,自会向宫人请教。”
      上官文彦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转而对上官煜笑道:“君后哥哥,我听御膳房说你近来胃口不好,特意让人炖了些银耳莲子羹,等会儿让小厨房给你送来?”
      “好。” 上官煜应着,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心里却清楚 ,文彦这突如其来的热络,不过是见景明宇位份逼近,想借着与自己的亲近,稳固地位罢了。
      这场问安宴在一片和气中散去。待众人走后,上官煜看着桌上那盒上官文彦送来的暖玉,淡淡吩咐宫人:“收起来吧。”
      殿内重归安静,他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轻轻叹了口气。这宫里的热闹,果然是带着算计来的。而他这君后,往后要应对的,怕是更多了。
      “君后,景君卿派人送来了谢恩礼。”宫人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进来,轻声禀报。
      上官煜收回思绪,目光落在木盒上。按例,新晋君侍都会在问安后送上谢礼,以示恭敬。他抬手示意宫人打开,盒内是几样雅致的文房用品和一套上好的茶具,规矩得体,挑不出错处。
      只是……当他的指尖拂过那盒名贵的沉香时,动作微微一顿。这香气清雅醇厚,却隐隐勾起一丝遥远的记忆,像极了先君后宫中惯用的那种安神香。
      巧合么?
      上官煜眸色沉静,不动声色地合上盒盖,淡淡道:“替本宫谢谢景君卿的心意。”
      宫人应声退下。殿内再次只剩他一人,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上官煜凝视着那只被收起的木盒,眼底情绪不明。
      这盘棋,下的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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