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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别院一 ...

  •   暮春时节,京郊的风还带着些微凉意,吹得别院外的杨柳枝轻轻晃荡。萧煜勒住马缰时,目光扫过院门上那道斑驳的木门 —— 没有匾额,没有标识,连门环都是暗沉的铜色,与他靖王世子的身份格格不入。这是他特意选的地方,离靖王府有半个时辰的马程,避开了闹市的喧嚣,也避开了京中权贵的眼线。
      “把东西给哑仆就走,不必多言。” 他翻身下马,声音低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随从捧着锦盒上前,很快,两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哑仆从院里出来,手脚麻利地接过东西,又躬身退回院中,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萧煜站在门外,能隐约看到院内紫藤花架下的身影,却没有进去的打算。他像在给自己筑起一道无形的墙:既想用这个 “外室” 挡掉母亲日日催促的婚事,又怕真的靠近了,会陷进连自己都掌控不了的情绪里。
      无雪是在哑仆退回来时,才从紫藤花架下站起身的。她手里攥着块素色帕子,针脚歪歪扭扭地绣着半只鸳鸯,线还没来得及收,针就别在衣襟上。从天边泛起鱼肚白开始,她就坐在这架下,看着晨雾漫进院子,看着阳光把紫藤花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看着暮色一点点漫上来。哑仆送来的粥菜早已凉透,瓷碗边缘凝着一圈白霜,她却只动了两口,目光始终黏在院门口,连肩上落了层细碎的紫藤花瓣都没察觉。
      她不知道萧煜是谁。只记得在烟雨楼时,他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枚莹润的玉佩,说话时语气平淡,却能让柳娘笑得合不拢嘴。他把自己从那个满是脂粉味的地方带出来,给了她一个能遮风挡雨的院子,可也仅此而已。他来得太少了,有时隔三天,有时隔五天,最长的一次,她从月初等到月中,院门口的杨柳叶都落了一地,才终于听到那熟悉的马蹄声。
      那是第十日的傍晚,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橘红色,落在无雪苍白的脸上,竟添了几分血色。她听到马蹄声的瞬间,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帕子差点掉在地上。她几乎是踉跄着朝门口跑,裙摆在石子路上扫过,带起细碎的尘土,可跑到一半,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她下意识地把绣好的鸳鸯帕子藏在身后 —— 那帕子绣得实在不好看,针脚疏密不一,鸳鸯的翅膀还歪了个角度,她怕他看到会笑话。等萧煜翻身下马,她才慢慢走过去,声音轻得像羽毛:“公子,你来了?”
      萧煜 “嗯” 了一声,目光先落在她藏在身后的手,又扫过她冻得发红的指尖 —— 四月的风还不算冷,可她的指尖却泛着青白,显然是在外面等了很久。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喉结动了动,想问 “你等了多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平淡的一句:“路过首饰铺,看到这个,觉得你戴或许合适。” 说着,他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描金锦盒,递到她面前。
      无雪的指尖碰到锦盒时,能感觉到盒子上细腻的纹路。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支银质梅花簪,簪头的梅花用细碎的白钻镶着,在晚霞的光线下,像落了层星星,闪得她眼睛都有些发花。她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簪身,冰凉的银质贴着皮肤,让她忍不住颤了颤。“公子,太贵重了,我……” 她把锦盒往回推,声音带着怯意 —— 她只是个被他养在外面的女子,怎么配得上这样贵重的东西?
      “拿着吧。” 萧煜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可转身时,耳尖却悄悄红了。他其实不是 “路过”,前一日下值时,他特意绕到京城最有名的 “玲珑阁”,看到伙计正给一位夫人簪这支梅花簪,那夫人笑起来时,鬓边的梅花晃了晃,他忽然就想起了无雪 —— 她发间总只别着朵新鲜茉莉,有时茉莉蔫了,花瓣耷拉下来,衬得她脸色更白。他当下就让人把簪子包了,可面对她时,却偏要找个 “路过” 的借口,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在意。
      自那以后,萧煜去别院的次数依旧不多,却总会带些东西来。入秋时天凉了,他让人送来件玄色狐裘,皮毛柔软得像云朵,还特意叮嘱哑仆:“给她的房间多烧两盆炭火,夜里别冻着。” 他知道无雪吃不惯京郊的粗粮,每次去都从王府小厨房带点心 —— 桂花糕、杏仁酥,都是她随口提过一句 “好吃” 的;连她夏天说过 “江南的梅子酸甜可口”,他都记在心里,托江南的官员运了一坛梅子蜜饯来,蜜饯里还浸着新鲜的梅子,咬一口,酸甜的汁水能漫满整个口腔。
      可他也会生气。有次雪后初晴,他带着刚做好的糖炒栗子去别院,推开门就看到无雪坐在窗边。她穿着那件狐裘,手里捧着个暖手炉,目光落在院中的雪地上,眼神空落落的,像是对满院的白雪毫不在意,连他进来都没察觉。桌上的梅子蜜饯还剩大半,装点心的盒子放在一旁,里面的杏仁酥都潮了。他忽然就生了气,把手里的糖炒栗子重重放在桌上,栗子壳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我给你送这么多东西,你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无雪被他吼得浑身一僵,手里的暖手炉差点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不是不在意,是不敢太在意 —— 他送的狐裘,她每天都拿软毛刷轻轻刷一遍,怕沾了灰;他带的点心,她每次只吃一块,想留着慢慢吃;那支梅花簪,她更是舍不得戴,放在锦盒里,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眼。可她怕啊,怕自己满心欢喜地把这些当成 “在意”,最后却发现,不过是他随手的施舍;怕自己把这个院子当成家,他却某天突然说 “你该走了”。她攥紧衣角,布料皱成一团,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有…… 我只是……” 话没说完,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砸在暖手炉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萧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的火气瞬间就消了,只剩下莫名的烦躁。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她发脾气,可看到她那副 “无所谓” 的样子,就像有根细刺扎在心里,又痒又疼,让他忍不住想逼她露出点真实的情绪 —— 哪怕是哭,是闹,也比这样淡淡的好。他蹲下身,想帮她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后只是僵硬地说:“别哭了,栗子要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雪渐渐意识到,自己对萧煜的感情,早已不是 “依赖” 那么简单。有次萧煜得了风寒,没来别院。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起他说话时的语气,一会儿又担心他是不是病得很重。天刚亮,她就从箱子里翻出那件狐裘穿上,踩着积雪朝院外走 —— 她想去城里看看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可走到院门口,手刚碰到门环,又忽然缩了回来。她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他每次来都保持的距离,想起柳娘说过 “外室终究是外室,成不了正头娘子”。她站在雪地里,看着远处的炊烟,最后还是转身回了院。
      从那以后,她依旧每天坐在紫藤花架下等他,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急着迎出去。他送来东西,她会轻声说句 “谢谢”,然后小心地收起来;他说话时,她会认真听着,偶尔点头,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地问 “公子下次什么时候来”。她把那份心动深深压在心底,像把一颗温热的石子埋进土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萧煜其实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有次他送来支羊脂玉镯,玉镯莹白通透,上面刻着细碎的缠枝纹。无雪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回去,眼神也有些闪躲,脸颊还悄悄泛了红。萧煜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说 “这支镯子很配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平淡的 “你戴着好看”。他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无雪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玉镯,对着阳光轻轻转动,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却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刻意控制去别院的次数,刻意保持的距离,都成了自欺欺人。他会在朝堂上走神,想起她冻得发红的指尖;会在吃点心时,想起她小口咬着桂花糕的样子;甚至看到下雨,都会担心她是不是又在院子里等自己,会不会被雨淋到。可他不敢再靠近 —— 一边是母亲日日催促的婚事,是靖王府与苏家的家族牵扯;一边是心底越来越清晰的在意,是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他只能在这种矛盾里,继续给她送暖炉、送首饰,继续在看到她等自己的身影时,心里又酸又涩,像吞了颗没熟的梅子。
      无雪也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她不知道萧煜的身份,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不知道他皱着眉时,是在烦什么;不知道他送来贵重东西时,心里在想什么。她只能把那份心动藏得更深,把他送的梅花簪、玉镯、梅子蜜饯,都小心地收在箱子最底层。她想,哪怕有一天,他不再来了,这些东西也能证明,她曾真切地心动过,曾被人那样温柔地对待过 ——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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