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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林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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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风是淬了冰的刀,卷着雪粒子砸在甲胄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呜咽。林惊鸿勒住□□的“踏雪”,黑马不安地刨着冻得发硬的土地,鼻息喷在凛冽的空气里,瞬间凝成一团白雾,又被狂风扯散,混着远处雁门关城头未熄的烽火,成了这片苍茫天地里仅存的活气。
“将军!蛮族主力退了!”副将沈策策马奔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左臂的伤口用布条草草裹着,渗出血迹的布料在风雪里冻成了硬壳。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枚染血的蛮族狼首令牌:“前锋营清点过了,蛮族折损近万,剩下的已经退回漠北,至少半年不敢再犯雁门关!”
林惊鸿微微颔首,翻身下马时,左肩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那是三年前平定西羌叛乱时,被敌将一箭射穿留下的旧伤,每逢阴雨天或是激战过后,总会这样隐隐作痛。她抬手按住肩头,目光扫过脚下的战场:雪地里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蛮族的狼皮甲,也有大靖的玄铁甲,鲜血浸透了积雪,在冻土上冻成暗红的冰壳,连呼啸的寒风都吹不散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妥善安葬阵亡的弟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去军需营看看,今日给士兵分发的粮草,为何有弟兄说吃着牙碜?”
沈策脸上的喜色淡了些,眉头皱起来:“将军,属下正想跟您说这事。今早分发的新粮,确实掺了不少沙土,还有些谷子已经发了霉,几个体弱的弟兄吃了,现在正闹肚子。属下去找军需官王坤理论,他却说这是京城运来的‘新粮’,还说您要是有意见,尽管去跟户部提。”
“王坤?”林惊鸿眸色一沉。王坤是户部主事,更是当朝丞相苏鸿的小舅子,这次北境军的粮草采买,便是苏鸿一力举荐他负责的。她心中隐隐有了不安,伸手接过沈策递来的一小袋粮食,指尖碾过粗糙的谷粒,果然摸到细小的沙砾,凑近鼻尖闻了闻,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把这袋粮食收好,”林惊鸿将粮袋系在腰间,语气冷了几分,“备马,我要亲自去军需营看看。”
军需营设在雁门关西侧的山坳里,主营帐外守着两名侍卫,见林惊鸿过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反而拦在了帐前:“将军,王大人说他正在核对账目,任何人不得入内。”
“放肆!”沈策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将军亲临,你们也敢阻拦?”
侍卫脸色发白,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让开:“是王大人的命令,小人……”
话没说完,帐帘忽然被掀开,王坤穿着一身锦缎长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慢悠悠地走出来,脸上堆着假笑:“哎呀,是林将军啊,怎么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不过是些粮草小事,何必惊动将军呢?”
林惊鸿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那是一枚白玉佩,雕着繁复的云纹,玉佩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苏”字,与苏鸿常戴的那枚玉佩样式一模一样。她压下心中的疑虑,沉声道:“王大人,军中粮草关乎将士性命,掺沙发霉的粮食,你也敢往军营里送?你就不怕军法处置吗?”
王坤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露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林将军这话就难听了,这粮是从京城运来的,路上难免沾些沙土,怎么能说是我故意掺的?再说了,眼下北境战事吃紧,能有粮吃就不错了,将军还是别太挑剔,免得伤了朝廷的一片苦心。”
“朝廷的苦心?”林惊鸿冷笑一声,“我看是你和你背后的人,想借着军粮中饱私囊,拿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王坤脸色骤变,语气也硬了起来:“林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要是没有证据,就别在这里血口喷人,否则,休怪我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说你以下犯上,污蔑朝廷命官!”
林惊鸿盯着他,知道再跟他争执下去也没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证据。她转身对沈策说:“沈策,你带两个人,盯着军需营的动向,尤其是粮食的出入,任何异常都要记录下来。我连夜回京,亲自向陛下禀报此事。”
沈策一惊:“将军,现在天色已晚,而且蛮族刚退,您此时回京,万一……”
“没有万一。”林惊鸿打断他,语气坚定,“军粮之事非同小可,若是再拖延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弟兄遭殃。我必须尽快回京,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陛下。”
她翻身上马,又叮嘱道:“我走之后,你务必守好雁门关,若有任何变故,立刻派人送信给京城的燕王府,我姐姐会想办法接应你。”
沈策知道她心意已决,不再劝阻,单膝跪地:“属下遵命!请将军务必保重,属下等您平安归来!”
林惊鸿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踏雪”长嘶一声,朝着京城的方向奔去。风雪更急了,夜色像一块沉重的黑布,将她的身影渐渐吞没,只留下一串马蹄印,很快又被飘落的雪花覆盖。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军需营的角落里,一个黑影悄悄摸了出来,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手里还攥着一封密信——那是王坤写给苏鸿的,信中说林惊鸿已经察觉军粮有问题,正连夜回京,请求苏鸿尽快想办法“处理”掉她。
夜色渐深,林惊鸿策马奔出数十里,眼看就要到下一个驿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勒住马,回头望去,只见一队黑衣蒙面人正朝着她疾驰而来,手中的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来者何人?”林惊鸿手按佩刀,警惕地看着他们。
蒙面人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蒙面人腰间,赫然挂着一枚与王坤一模一样的“苏”字玉佩。
“林将军,一路辛苦,”为首的蒙面人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讽,“丞相大人说了,你不该多管闲事,更不该想着回京告状。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吧!”
林惊鸿心中一沉,知道这是苏鸿派来灭口的人。她拔出佩刀,冷声道:“想杀我,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蒙面人已经挥刀冲了上来。林惊鸿策马迎上,长刀在她手中舞出一团银光,与蒙面人的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锵”声。她虽是女子,却在战场上拼杀了十年,刀法凌厉,招招致命,很快就斩杀了两名蒙面人。
但蒙面人人数众多,而且个个都是高手,林惊鸿激战片刻,左肩的旧伤又开始作痛,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为首的蒙面人抓住机会,一记重刀劈向她的后背,林惊鸿躲闪不及,被刀气扫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晃了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将军!”远处忽然传来沈策的声音,林惊鸿心中一喜,抬头望去,只见沈策带着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为首的蒙面人脸色一变,知道不能再拖延,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暗器,朝着林惊鸿射去。林惊鸿躲避暗器时,没注意到身后的另一名蒙面人,被他一脚踹在马腹上,“踏雪”受惊,猛地扬起前蹄,将林惊鸿甩了出去。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头部撞到了一块石头,眼前一黑,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中,她看到为首的蒙面人走到她面前,举起长刀,似乎想要给她最后一击。就在这时,沈策带领的骑兵赶到,与蒙面人厮杀起来。
林惊鸿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腰间那袋掺假的粮食紧紧攥在手里——这是她唯一的证据,绝不能丢。她的身体渐渐失去知觉,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为她送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惊鸿感觉自己像是在水里漂浮着,刺骨的寒冷包裹着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任由身体随着水流漂荡。
忽然,她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她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在争吵。
“柳娘,这丫头还活着,我们救不救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犹豫。
“救!怎么不救?”被称为柳娘的女人声音泼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看她这模样,虽说满身伤痕,却难掩气质,说不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救了她,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
林惊鸿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放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再次陷入黑暗。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见她醒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哎呀,你可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林惊鸿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水……”
女人连忙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林惊鸿喝了水,感觉舒服了一些,她看着女人,疑惑地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我是谁?”
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姑娘,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你是我从河边救回来的,当时你浑身是伤,还发着高烧,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呢。这里是青柳镇的烟雨楼,我是这里的楼主,你叫我柳娘就好。”
“烟雨楼?”林惊鸿皱起眉头,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她努力回想过去的事情,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烽火、战马、鲜血,还有左肩那隐隐的疼痛感。
“我……我想不起来了,”林惊鸿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柳娘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中有了计较。她拍了拍林惊鸿的手,柔声说:“姑娘,你别着急,说不定是你头部受了伤,才暂时想不起来。既然你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不如我给你取一个?你醒来的时候,窗外正好有一只燕子飞过,不如你就叫‘无雪’吧?”
林惊鸿茫然地点点头,无雪……这个名字虽然陌生,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她看着柳娘,又看了看这个陌生的房间,心中充满了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柳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无雪,你放心,既然我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你先在这里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了,要是想离开,我绝不拦着;要是想留下,我也能给你一口饭吃。”
林惊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窗外的雪还在下,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覆盖。她不知道,这场大雪不仅掩埋了她的过去,也将她的人生,推向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
而此时的京城,靖王府里,靖王世子萧煜正烦躁地坐在书房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书信——那是他母亲靖王妃写来的,催促他尽快与丞相苏鸿的女儿苏月柔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