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番外·草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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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真叶第一次遇见林蔓草，是在行星危机爆发后某一天的晚上。
那时，他刚刚被任命为实验记录员这一职位，内心满是焦虑与紧张。
由于实验开展得紧急，工作量又巨大，他作为记录员，自然有很多事情需要了解和学习。
那一天，忙碌了三天没有睡觉的他急匆匆地从实验总部往生物科学部去，由于太急，他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林蔓草。
“对不起……对不起。”崔真叶连忙蹲下身帮林蔓草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却突然感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醒来，他发现自己在科研中心附属医院的病床上躺着，林蔓草正守在旁边。
“你醒了？”林蔓草见他醒了过来，连忙按了病床旁边的铃。
“我这是……怎么了？”崔真叶试图坐起来，却仍然感觉有些头晕。只好作罢。
“你太多天没有休息，身体超负荷工作，刚刚晕了过去。”林蔓草跟他解释。“躺下好好休息，我还以为是我把你撞坏了，吓我一跳呢。”
“哦……”崔真叶应了一声，盯着天花板，不作声。
“患者醒了？”护士过来，检查了崔真叶身边的仪器数值，“问题不大，多休息就好了。”
“好的。”林蔓草点头应下，护士随后离开去护理其他的病人。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林蔓草终于出声：“你睡着了吗？”
“没有。”崔真叶简单地回答道。
“那你怎么不说话？”
“呃……”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和人聊天了。
自从四十年前那场暴风雪，他的时间就此停在了那一天。
如今的他本该是年近70岁的老人，却仍然保留着28岁的外貌。
曾经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前辈，要么离他而去，要么离开了这里回家颐养天年。他曾经带领的几个后辈，如今也已经到了中年。
他总是这样看着别人在时间的道路上结伴而行，留下他一个人被时间遗忘。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孤身一人。周围的大家都按部就班地迎接自己人生的一个又一个阶段，他却与时间一同静止着。
“最近科研中心很忙，你在这里守着我不耽误你自己的工作吗？”崔真叶没有动，冷冷地问道。
“你这前辈还真不近人情。”林蔓草哼了一声。“你晕倒后，我读取了你的研究员信息，把你晕倒的事情报告给了你的上级，他们很担心你的健康，让我在这里守着你。”
研究员信息……吗。他这才反应过来，耳边传来的母语并不出自于耳后大型会议后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微型同声传译机器，而是出自这个女人的口中。
她似乎并不知道目前仍然处于机密的行星危机，也并不知道上级所谓的“担心”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科研中心的所有研究员都会在手腕植入一块芯片。上面会录入个人的工作信息、生物信息、生活信息，以便于确认身份、获取各种实验器材及实验室的使用权限、领取生活用品、购买个人所需要的物品等。科研中心所有人都拥有读取及编辑芯片的小型机器，但是非必要情况下，是不允许读取其他人的芯片的。
科研中心如今的研究员组成大部分都是30－40岁左右的人，他所属的那一辈人已经慢慢离开了科研中心。如今科研中心里读取过他芯片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他的身份大多数人也并不知晓。
而眼前这个女人……
崔真叶扭过头，看向林蔓草。
她长得很美。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眉眼间带着东方女子所特有的温婉大气，却又不失她身为全球最顶尖科研中心研究员的静智稳健。
其实科研中心里东方人并不少见，但是由于一开始是由西方科学家建成且主导的，大部分东方人都是在后来加入进来的，来到这里以后的言谈举止都不自觉地向西方人靠拢。
那时的崔真叶并不知道林蔓草的名字，脑海中却出现了那首著名的上古诗篇。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你看起来很年轻。这么年轻就拿到了来到这里的资格，看来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崔真叶说道。
“我今年25岁。你看起来也很年轻。”林蔓草没什么表情变化。
“既然读取了我的信息，你该知道我的真实年龄，已经是可以做你爷爷的年纪了。”崔真叶笑了笑。
“可你不也是在这样年轻的时候进入了科研中心，才会遭遇那场灾难的吗？那个年代能进入这里的，可谓是凤毛麟角。”林蔓草抬头看崔真叶挂着的输液瓶，快要滴完了，她按下了呼叫铃。
护士进来为崔真叶换了药，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和人聊过天了。”崔真叶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你这样有资历有能力的前辈，大家不该都向你请教吗？”林蔓草不解。
“大家……都觉得我是怪人，当然我自己这些年也不太愿意和人接触了……或许是有一种，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感觉吧。”
“怎么会是烂柯人呢。”林蔓草摇摇头，“时间所停止的，只有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仍然可以跟随时间的脚步，甚至你可以比大家都要走得更远，远到宇宙的尽头、时间的尽头……天文部和量子物理学部那帮人，可是做梦都希望能看到宇宙的尽头。”
"是吗。可是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是一体的。我没办法把它们分开。"崔真叶看着窗外的北极光。
快要到极夜了。现在的黑夜格外长，一觉醒来还是黑夜。
只要他不接触其他人，在极地这样的环境，时间真的就如同不再流动一样。如同林蔓草所说，他的极夜，漫长到了宇宙的尽头。
“你确实无法将他们分开。但是人的一天有无数种的过法。”林蔓草慢慢说道，“人们受制于时间，被迫只能在一个时间段内选择千万种活法的其中之一。因此，我们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此后的很多天，崔真叶的大脑里始终回荡着林蔓草说的话。
他打开宿舍内的紫外线灯，发着呆。
由于极地的环境，科研中心内所有地方都配备了这样的紫外线灯，以便于让人在极夜的环境下，仍然可以获得足够的光照。
而崔真叶由于自身的停滞，是否补充紫外线对他已不重要。他也许久不曾打开自己宿舍内的紫外线灯。
但是此刻，他沐浴着进入极夜以来便再也没有见过的自然光照，突然感觉，自己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想要把林蔓草所说的，人的一天无数种过法，全部经历一遍。
然后，跟随时间沉沦，去看时间的尽头。
他拿起放在桌前抽屉里的那块四十年前使他的时间停滞的玉珏，轻轻抚过。
四十年的岁月转瞬即逝，而所幸他仍然可以重新开始。
雷火焚躯枯百年，忽抽新绿碧塘边。
林蔓草闭上眼，盯着小院前树木新生的绿芽。
如今的天地间片叶不少，唯独失去了她的真叶。
在这里，她是孤儿院的院长，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母亲。这里的她一生不曾婚育，从科研中心离开后便致力于慈善行业，帮助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为世人所敬仰。
“真叶，过去和你的那些，真像一场幻梦。”
“承熙他很优秀。他也终于获得了属于他的幸福。”
“或许，乐安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同他一样幸福吧。”
朽木又见生旧芽，人间何处寻故梦？
若我在临水照影里，想起你
若我在柳枝新绿前想起你
若我在一切无从说，说不好的美丽里想起你
你可曾感受到，遥远的举杯致意
——汪曾祺《人间草木》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番外·草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