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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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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盾司署驻曙光城临时指挥中心的灯光彻夜未明,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尼古丁提神剂和人体疲惫代谢物混合的浑浊气味。抓捕行动后的审讯工作如同陷入泥潭,连续数十小时的高强度对抗,榨干了几乎所有人的精力。行动队员们眼窝深陷,面色灰败,或瘫在椅子上小憩,或对着光屏上毫无进展的笔录眉头紧锁。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压抑的沉寂。审讯室的门被霍宁狠狠摔上,厚重的合金门板撞在门框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弹回来。霍宁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显然怒气已经达到了顶点。
“妈的!那几个孙子!”他低吼着,声音因愤怒和疲惫而嘶哑,“翻来覆去就是那套说辞,喝酒玩乐,什么都不知道!把咱们当傻子糊弄!”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猛地剐向角落里那个相对“清闲”的身影。温珩独自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前的光屏幽幽亮着,他似乎正对着屏幕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点,对霍宁制造的噪音和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恍若未闻。
这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彻底点燃了霍宁的迁怒之心。连同其他几名同样疲惫不堪、却一无所获的队员,也纷纷向温珩投去了不满的视线。龙渊来的顾问,捅了篓子,如今倒像没事人一样。
廖文珠端着一杯热饮,目光在霍宁和温珩之间谨慎地转了转。她清楚地记得几小时前,行动队刚押着人回来时,霍宁就曾对着温珩爆发过。
当时霍宁几乎是冲到温珩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吼:“无组织!无纪律!温珩中校!你以为这里是你龙渊,可以任由你逞个人英雄主义吗?!因为你擅自行动,打草惊蛇,增加了多少不确定风险?!要是目标身上有自毁程序或者紧急通讯装置怎么办?!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当时甚至迁怒到了龙渊整个系统:“怪不得都说你们龙渊出来的人眼高于顶,根本不懂什么叫团队协作!只会蛮干!”
面对这劈头盖脸的指责,温珩当时只是掀了掀眼皮,语气平淡却精准地戳了回去:“霍副队,如果我的擅自行动算打草惊蛇,那按照原计划守株待兔,是否能保证一定能等到蛇?还是说,星盾的行动准则里,优先保证的是绝对不出错,而不是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另外,关于责任——人,是我发现的;线索,是我跟到的;最后,人也是我动手协助抓获的。请问霍副队,您和您的队员当时在做什么?在耳机里对我下达无法执行的命令,以及抱怨龙渊的作风问题?”
几句话,堵得霍宁面红耳赤,气得手指发抖,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最终只能暴怒地剥夺了温珩参与后续审讯的资格,厉声道:“滚去写检讨!五千字!深刻反省你的错误!写不完不许参与任何行动!”
而温珩,只是没什么诚意地回了句“收到”,便真的坐到了角落,打开了文档。
廖文珠看到霍宁此刻又欲杀人的目光,心下叹了口气,端着杯子走到温珩旁边,故作轻松地想缓和气氛:“温中校,检讨写得怎么样了?”
她的目光落在温珩的光屏上,然后愣住了。
那所谓的“检讨”文档里,偌大的页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两个字——
检讨。
下面是一片空白。
“……一晚上,”廖文珠几乎有点哭笑不得,“你就憋出这两个字?”
温珩像是才回过神,懒懒地抬眼看她,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在龙渊写检讨是家常便饭,频率高到能汇编成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怒气未消的霍宁,声音里带上一点极淡的嘲弄,“为了这种……成功抓捕关键嫌疑人后的流程问题写检讨,还是第一次。当然需要时间适应一下。”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小题大做,无可反省。
廖文珠一时语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48小时的拘留时限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缓缓落下。如果再无突破,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抓到的线索人物离开。压抑和焦躁的情绪在指挥中心蔓延。
温珩忽然站起身,走向于慈的独立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冷淡的“进”。
于慈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的光屏上流动着复杂的汇报材料。他并没有抬头看温珩,自昨晚行动结束后,他对温珩的态度就明显降到了冰点,甚至比最初公事公办的冷淡更添了几分疏离。当然,最初他也从未热情过。
“司长。”温珩站定,“48小时时限将至。我请求参与主审。”
于慈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光屏上,手指快速滑动着,处理着文件:“你的检讨写完了?”
温珩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没有。”
“拿来我看看。”
温珩操作终端,将那份只有标题的“检讨”文档发送了过去。
于慈点开,看到那两个字,似乎并不意外。他终于抬起眼看向温珩:“所以,你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
“我认为我的行动抓住了关键嫌疑人,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过程或许不符合星盾的某些既定流程,但结果证明其有效性。”温珩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因此,我无法写出违背事实和自身判断的检讨。”
“既然无法认识到错误,无法理解团队协作的重要性,”于慈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那么接下来的所有行动,你都不必参与了。包括审讯。”
温珩眉头骤然锁紧:“司长!48小时快到了!那个商少爷和他的随从明显知道内情,他们是重要突破口!今天不撬开他们的嘴,这条线就可能断了!我们没时间……”
“我们有没有时间,该如何推进案件,是调查组整体需要考虑的事情,不是个人逞能的机会。”于慈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温珩中校,你以为总部为什么调你来星盾?”
温珩一怔。
于慈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防御:“真的是因为龙渊慷慨割爱,送来一位顶尖专家?还是因为你温珩的能力,已经超出了龙渊的需求?”
他微微前倾身体,带来的压迫感无声却沉重:“上层早就对你激进、不计后果、缺乏团队意识的作风深感头疼。这次调任,本就是希望借助星盾更强调纪律与协作的环境,磨一磨你的性子。如果你始终无法融入一个集体,无法学会信任同伴、遵守规则,那么无论你在龙渊,还是在星盾,都永远无法真正发挥出应有的作用,甚至会成为团队最大的隐患。”
“你达不到龙渊对一名成熟指挥官的要求,至少现阶段达不到。”于慈的话语冰冷而残酷,“这次任务,是对你的考核,也是最后的机会。”
温珩愣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来协助破案的利器,却从未想过,这本身竟是一场针对他的磋磨。那些来自星盾队员若有若无的排挤和霍宁的刁难,此刻似乎都有了更令人难堪的解释。
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被否定的冰凉瞬间涌上心头,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最终只是僵硬地吐出一句:“……明白了。”转身欲走。
“等等。”于慈叫住他。
温珩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为什么?”于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泊水湾,你为什么一定要盯上那个商少爷?甚至不惜违抗命令擅自跟踪。”
温珩背对着于慈,手指微微蜷缩。他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部分坦白:“在圣心医院,我打晕医生后,在光脑里看到了客户名单。在我查看时,有人进入诊室删除了访问记录。我藏了起来,看到了他的鞋和裤脚,记住了他的步伐频率和极其微弱的信息素残留。在泊水湾,我认出了他。”
他省略了那份关于于慈的病历。但并不想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于慈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既然当时就有了这么重要的发现,为什么回来不立刻报告?如果你当时提出来,小组可以重新评估,制定更周全的计划,而不是像昨晚那样被动!”
“当时无法完全确认,只是怀疑。直到在泊水湾再次看到他,我才确定。”温珩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而且,我认为这种突发情况的处理,我一个人行动更快,效率更高,不需要……”
“不需要团队?不需要支援?”于慈厉声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温珩!你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游戏!你的一个人更快,很可能意味着一旦失手,不仅你自己陷入绝境,整个行动组都会因为你的擅自行动而陷入被动,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导致整个调查前功尽弃!因为你无法做到坦诚和信任,带来的风险需要整个团队来承担!”
于慈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脊背:“在龙渊时,那次边境渗透任务,你也是因为判断‘一个人更快’,擅自偏离预定路线,结果呢?”
温珩的身体猛地一僵。
不好的回忆如同潮水瞬间涌上,黑暗中爆炸的火光、同伴声嘶力竭的通讯中断音、医疗舱里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道、还有战后报告上那冰冷沉重的伤亡数字……虽然最终任务勉强完成,但代价惨重。他一直不愿去深想,那场悲剧里,自己的独断专行究竟占了多大比重。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色褪得一丝血色也无,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恶心与眩晕攫住了他。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战栗。
于慈看着他瞬间绷紧如岩石般的背影,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那种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几秒钟的死寂。
温珩的肩膀垮了下去,所有的倔强和不服仿佛都被抽空了。他低下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错了。”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然:“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于慈看着他骤然萎靡下去的姿态,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回去好好想想吧。审讯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温珩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于慈重新看向光屏,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圣心医院是商家名下的产业之一,那个医生也不过是他们放在明面上的一个小卒子。我早就注意到了这条线,之所以按兵不动,是想放长线,摸清他们整个网络和背后的联系。你昨天的行动,虽然鲁莽,但确实逼得他们露出了更多马脚。”
温珩猛地睁大眼睛。
“那个医生,”于慈继续道,“在你离开后不久,就被商家的人秘密转移了。不过,我们的人更快一步,已经把他‘请’回来了。现在,他就在另一间审讯室里。”
原来于慈早就掌握了情况,甚至可能一直暗中部署。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恐怕更像是一场打乱部署的闹剧。
“商家的少爷,我会亲自去审。”于慈最后说道,“你回去休息。这是命令。”
温珩浑浑噩噩地离开了于慈的办公室,回去的路上,于慈的话如同重锤,反复敲击着他的认知。他一直坚信的准则,引以为傲的能力和决断力,在更高的层面和团队的尺度下,竟然成了需要被“磋磨”的缺陷和致命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