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扶池月

2、第二章

　　龙渊后基地第三发射坪。

　　戈壁的晨风依旧凛冽，却已带上了恒星逐渐升腾的灼热温度，卷起地面细微的尘埃，打着旋儿扑向停泊在坪上的各式飞行器。其中，一艘通体哑光黑、线条锐利如剑的小型高速突击舰显得格外醒目。它没有悬挂任何军区的标识，只在舰首一侧印有一个简洁却充满力量的徽章——一面环绕着星轨的坚盾。星盾司署的标志。

　　温珩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龙渊常服，深蓝色的面料挺括，肩上的中校肩章熠熠生辉。他提着一个轻便的行军背囊，里面除了必要的换洗衣物和单兵装备，最重要的就是那份加密案卷以及阅读终端。他站在舰艇舷梯下，身姿笔挺，晨光将他清俊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清晰，也照进他此刻沉静如深潭的眼眸。

　　于慈准时出现。深灰色的星盾司署常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冷硬，肩上的少将星徽昭示着绝对的权威。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多看温珩一眼，只是略一颔首，便率先踏上舷梯。

　　“出发。”

　　冰冷的指令落下，舱门无声滑闭。

　　舰艇内部空间紧凑，自动化程度极高。除了他们两人，只有一名沉默寡言的Beta驾驶员和一名负责通讯与舰务的Beta技术官。舱内弥漫着一种高效而压抑的气氛，空气循环系统将温度与湿度维持在最适合人类工作的最佳区间，也过滤掉了绝大部分个人信息素的味道。

　　即便如此，温珩强大的Omega感知依旧隐约捕捉到于慈那强大而内敛的Alpha信息素，明明如同火山般的压迫力，此刻存在感强烈却无一丝外泄，显示出主人惊人的控制力。而自制如温珩，也只能通过皮下植入的长效强效抑制剂和颈后特制的抑制贴片，将Omega信息素收敛得近乎于无。

　　突击舰轻盈升空，强大的引擎几乎只发出低沉的嗡鸣，迅速突破大气层，进入近地轨道。窗外，蔚蓝的星球弧线缓缓展开，深邃的星空取代了戈壁的昏黄。

　　于慈坐在指挥席上，目光专注地扫过面前的光屏，上面流动着复杂的航线和数据流。温珩则被安排坐在侧后的战术分析位。短暂的沉默后，于慈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舱室内格外清晰。

　　“案卷看完了？”

　　“看完了，司长。”温珩回答。在过去的航程中，他已经快速浏览了所有资料。

　　“初步印象。”

　　温珩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平稳客观：“二十一起失踪案，受害者全部为18至25岁的C级Omega，共同点是均未接受腺体切除手术。其中六起发生在中部星域，十五起发生在与星辉帝国接壤的边境贸易空间站。失踪地点分散，但时间点呈现出模糊的集群性，推测与某些未被监控到的黑市信息素抑制剂流通周期，或者地下腺体庇护所的转移活动有关。”

　　他顿了顿，继续道：“前期调查均指向OLF。作案手法相似：利用受害者对平权组织的同情或对切除政策的恐惧，以提供庇护、协助逃离联邦控制星域为引，更甚至以提供非法但声称‘无副作用’的抑制剂为诱饵，从而实施诱拐。现场很少留下强行带离的痕迹，更像是自愿跟随，然后人间蒸发。”

　　“但疑点在于，”温珩微微蹙眉，“OLF虽然激进，但其公开宣言核心是‘解放’而非‘迫害’。他们需要的是活着的、完整的Omega来扩大影响力和证明其主张的正当性。而最新法医对最后一起失踪案现场的报告，其中提到对一个被遗弃的庇护所据点进行的超微量分析显示，那里曾存在过极高强度的信息素剥离和基因编辑酶残留痕迹。这不像庇护，更像……处理原料。”

　　“原料”这个词让于慈的目光终于从光屏上移开，侧过头，视线落在温珩身上：“你的观察很敏锐。OLF内部派系复杂，确有极端分支主张通过极端手段‘净化’Omega族群，认为切除腺体是屈服，而彻底摆脱ABO性别桎梏才是终极进化。但这股力量原本很微弱，也缺乏相应的技术能力。”

　　他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划过，调出一系列加密数据：“根据潜伏于星辉帝国的内应提供的情报显示，近一年来，帝国边境的几个非法基因实验室活动频繁，其能源消耗和物资采购清单中，出现了大量与高精度神经腺体干预和基因序列强制表达相关的设备与试剂。而这些实验室的掩护身份，与几个被怀疑与OLF极端分支有资金往来的空壳公司存在交叉。”

　　温珩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联：“您怀疑，星辉帝国在背后向这些极端分子提供了技术和资金支持，利用他们招募甚至绑架Omega，用于非法的活体实验？他们的目的……”

　　“目的未知。”于慈打断他，声音冷硬，“可能是为了制造生物武器，可能是为了破解3S级Omega的基因密码进行人工复制，也可能是其他更匪夷所思的目的。帝国的那套血脉契约制度，为了维持所谓的永恒阶级，什么肮脏事都做得出来。”

　　他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冽与厌恶，那是对星辉帝国那套建立在基因奴役上的制度的天然排斥。温珩沉默着，他能感受到于慈话语背后的重量。这不再仅仅是国内的Omega平权问题，而是上升到了星际层面，牵扯到联邦与帝国之间暗流涌动的对抗。

　　“我们的任务，”于慈重新看向前方巨大的星图，曙光城的坐标在其中熠熠生辉，“是找到这个隐藏在OLF极端分支背后的帝国触手，查明实验的具体内容和目的，摧毁它，并尽可能解救幸存者。曙光城是中部星域最大的移民城市，鱼龙混杂，信息素黑市、腺体庇护所、帝国间谍、OLF成员……所有元素都在那里交汇。它是突破口，也是风暴眼。”

　　“明白。”温珩沉声道。

　　航行在沉默中继续。数小时后，突击舰开始降低高度，透过舷窗，已经可以看到一颗巨大的、呈现出金属灰褐色调的星球——天穹星。而曙光城，就如同一颗镶嵌在这颗星球表面的巨大而繁复的齿轮，缓缓旋转进入视野。

　　这是一座巨大的穹顶城市，透明的复合材质穹顶之下，是层层叠叠、高耸入云的建筑集群。空中航道纵横交错，无数悬浮车流如同光织的缎带穿梭不息。城市边缘连接着巨大的太空港，来自各个星域的舰船如同忙碌的工蜂进进出出。繁华，喧嚣，充满活力，但也隐隐透出一种冰冷的、被严格规划过的秩序感。

　　突击舰没有前往民用空港，而是直接驶入了隶属于星盾司署的城市执法总部顶层的停机坪。

　　舱门开启，不同于龙渊基地的干燥凛冽，也不同于太空的绝对寂静，一股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数以千万计人口聚集产生的庞杂信息素混合体，经过城市强大的空气净化系统过滤后，依然残留着无数Alpha、Beta、Omega的微弱气息，交织着工业排放的微弱臭氧味、食物香气、以及某种冰冷的金属腥锈味。

　　于慈率先走下舰艇，早已等候在停机坪的几名政府官员立刻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Beta女性，胸前的铭牌正刻写她的名字——廖文珠。

　　“司长，一切已按您的要求准备就绪。”廖文珠语速很快，态度恭敬而不失分寸。

　　于慈略微点头：“带路。”

　　温珩跟在于慈身后半步的位置，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他能察觉到那些迎接官员们隐晦投来的目光，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对于他这位突然出现的、来自陆军系统且军衔不低的年轻军官的疑惑。更重要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走在前方的于慈。在这庞杂的信息素背景中，于慈的气息如同定海神针，强大、稳定，无形中驱散了许多杂乱气息的干扰，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们被引至总部大楼高层的一间安全屋内。这里陈设简洁到极致，同时配备了最先进的防窃听、反侦察设备，空气净化系统独立且功率强大。

　　于慈挥退了其他人，安全屋内只剩下他和温珩。

　　于慈走到中央的全息战术台前，激活了系统，曙光城的立体结构图瞬间展开，细微的光点代表着人口流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识着能源和信息流。“你的身份已经录入系统，权限级别为B级，可以调用大部分关于失踪案和OLF的本地数据库。”

　　他操作了几下，调出几个重点监控区域的实时画面：“我们需要从两个方向入手。第一，OLF的极端分支，他们在曙光城的地下网络远比我们掌握的更复杂。第二，与帝国可能的联系渠道，尤其是那些打着贸易幌子，进行非法技术和设备输送的线路。”

　　于慈看向温珩：“你对信息素的感知力远超于同等级的Omega。我们需要你协助分析失踪案发现场残留的信息素痕迹，尝试建立嫌疑人的信息素画像。同时，在可能的潜入和侦察行动中，识别隐藏的Omega、伪装的信息素以及可能存在的信息素陷阱。”

　　“是，司长。”温珩应道。这是他价值的体现，也是责任所在。

　　任务布置完毕，舱内一时陷入了工作状态的沉默。于慈专注于调取和分析各种数据流，手指在光屏上快速移动，下达一系列指令。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专注时下颌会微微绷紧，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温珩也很快沉浸在对本地OLF活动数据和失踪案细节的交叉比对中。他发现情况确实比案卷描述的更为复杂。曙光城的腺体黑市规模惊人，流通的非法抑制剂种类繁多，效果和副作用不明，这为追踪带来了极大困难。而OLF内部似乎近期确实发生过权力更迭，新上台的领袖手段更为激进和隐蔽。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安全屋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Beta技术官送来了两份标准的工作餐。

　　于慈这才从光屏前抬起头，按了按眉心，露出一丝极细微的疲惫，但很快消失不见。他示意技术官将餐食放在桌上。

　　餐食是联邦军队标准的营养配给套餐，高能量、易吸收，但味道只能说是乏善可陈。

　　两人相对无言地开始用餐。于慈的吃相极其规范，速度很快，但丝毫不显粗鲁，仿佛进食只是为了补充必要的能量，而不是一种享受。

　　温珩吃得慢一些，他习惯性地仔细感知着食物。长期的军事生涯和特殊体质，让他对进入身体的任何东西都保持着一份警惕。

　　“不合胃口？”于慈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仅仅随口一问。

　　温珩动作一顿，抬起头：“没有。只是习惯性检查一下。”他顿了顿，补充道，“在龙渊，野外生存是常事，有时候敌人会利用信息素污染水源和食物。”

　　于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餐盒里一块未拆封的高能量营养棒推了过去：“这个牌子的添加剂最少。Omega的腺体与神经系统连接紧密，对外界摄入的物质反应更敏感，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化学摄入。”

　　温珩愣了一下，看着那根银色的营养棒。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细微举动，带着一种冷硬的、近乎于程序化的合理关怀，与他印象中联邦高官那种不近人情的形象有些微出入。

　　“……谢谢。”他接过营养棒，放进口袋，“我会注意。”

　　于慈已经重新低下头，快速解决了自己面前的食物，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全息战术台上，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

　　温珩慢慢嚼着口中的食物，看着于慈重新投入工作的冷硬背影，心中对这个神秘的S级Alpha上司，多了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观感。他强大、冷静、效率至上，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但似乎并非完全缺乏某种层面的考量，哪怕这种考量是基于纯粹的实用主义。

　　用完餐，于慈递给温珩一个特制的手环式微型传感器：“戴上它。可以实时监测周围环境的信息素浓度和异常波动，并与我的终端连接。在曙光城，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温珩接过手环，触手是一种冰凉柔韧的材质，内部嵌着极细微的感应元件。他依言戴上，调整好松紧。手环贴合着皮肤，几乎感觉不到存在，但它连接着于慈的终端，意味着他的一部分生理状态和环境感知将处于对方的监控之下。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控制。

　　于慈看着戴好手环的温珩，目光在他修长的脖颈和被抑制贴片覆盖的腺体位置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休息四小时。”于慈下达了新的指令，指向安全屋内另一个小隔间，“里面有休息舱。保持最佳状态，明天开始，我们将接触第一个线人。”

　　命令不容置疑。温珩也确实需要时间恢复连日任务和长途星际航行带来的精神疲劳。他点了点头，走向休息舱。

　　在舱门关闭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于慈依旧站在全息战术台前，荧荧的光线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和挺拔如松的背影，仿佛一台永不知疲倦的机器。

　　温珩轻轻关上门，将自己隔绝在狭小却安静的空间里。他躺在休息舱中，脑海中梳理着案件的脉络，很快便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