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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无声的托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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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亲那场近乎决裂的通话后,路晚晚独自在冰冷的公寓里坐了很久。窗外霓虹闪烁,映照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父亲的警告犹在耳边,卡布拉巴萨的坐标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的心。在踏上那条未知而危险的道路之前,还有一个地方,她必须去。
她驱车来到了江家位于城西的别墅区。这里环境清幽,但与路家那种底蕴深厚的老牌豪门相比,更显现代和新贵气息。江一尘的父母白手起家,产业重心在科技和新兴领域,这栋别墅也是他们前几年才购置的。
按下门铃,开门的是江母周韵本人。她看到路晚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晚晚……你来了,快进来。”
屋内的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宽敞明亮,但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客厅的壁炉架上,摆放着一张醒目的照片——那是她和江一尘订婚时的合影,照片里两人都穿着休闲装,在一個阳光很好的草坪上,江一尘从身后搂着她,两人笑得格外灿烂,眼底满是幸福。那是他们相识后,在《幻界》里并肩作战、现实中感情急速升温后,顺理成章的决定。除了这张订婚照,这个家里关于江一尘的痕迹似乎并不多,他成年后大多时间住在自己的公寓,与父母更多是电话联系,这也使得他失踪后,这个家显得愈发空荡和冷清。
周韵引着路晚晚在沙发上坐下,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她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显然许久未曾安眠。“晚晚,你工作那么忙,不用总惦记着我们。”她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壁炉架上的照片,声音愈发低沉,“我就是……总想起你们订婚那天,多好啊……怎么就……”
这时,江父江瀚云也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穿着家居服,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难以化开的郁结和疲惫,仿佛几个月间老了好几岁。他看到路晚晚,点了点头,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晚晚,最近……还好吗?”江瀚云的声音带着商人惯有的沉稳,却也难掩一丝沙哑。
“叔叔,我没事。”路晚晚摇摇头,看着两位老人强撑精神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与这两位长辈实际接触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因为江一尘,他们早已将她视作家人,这份在变故中愈发凸显的亲情,让她既感动又心酸。
“阿姨,叔叔,”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完全隐瞒,但也不能让他们承受全部的风险和恐惧,“我这边,通过一些……朋友的关系,查到了一点新的线索。”
周韵的手猛地收紧,呼吸都急促起来,眼中迸发出急切的光芒。江瀚云也身体前倾,眼神锐利:“什么线索?”
“我们怀疑,一尘可能……不在南非境内了。”路晚晚避开了“绑架”、“转移”这些刺激性的字眼,“有迹象表明,他可能被带到了邻国莫桑比克的一个偏远地区。”
“莫桑比克?!”周韵失声,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都晃了一下,“那里……天呐……”她对于莫桑比克的认知,恐怕仅限于新闻里偶尔提及的混乱和贫困,这无疑加重了她的恐惧。
江瀚云的眉头死死拧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消息可靠吗?具体在什么地方?”他的语气带着属于商人的审慎和追根究底。
“线索还在核实中,是一个比较荒凉的旧矿区。”路晚晚没有说出卡布拉巴萨的具体名字,她不能让他们抱着地图日夜担忧那个具体的地点,“目前只知道大概方向。官方渠道和……其他一些途径都在努力,我相信很快会有更确切的消息。”
她顿了顿,看着两位老人眼中重新燃起又混杂着巨大忧虑的火苗,迎着他门的目光,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无论他在哪里,无论有多难,我都不会放弃找他。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这句话,她说得无比郑重,像是在神坛前重复当日的订婚誓言。
周韵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倾过身,紧紧抱住路晚晚,仿佛抱住最后一根浮木,声音破碎不堪:“晚晚……好孩子……苦了你了……是我们家一尘……是他没福分……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啊……不然阿姨……”她泣不成声。
这个拥抱,充满了无助的母亲对另一个同样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孩子”的心疼与依赖。路晚晚回抱着她,感受着怀中身躯的瘦弱和剧烈颤抖,自己的眼眶也迅速湿润。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轻轻拍着周韵的背。
江瀚云看着相拥的两人,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平复情绪。他走到路晚晚身边,伸手,沉重而用力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晚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沉甸甸的托付,“找他的事,你……量力而行,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千万不要去冒险。无论如何,你得好好的。你对我们来说,早就和亲女儿一样了。”
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请求都更让路晚晚感到肩上的重量。这不仅仅是恋人之间的寻找,更承载了两个因短暂缘分而紧密联结的家庭的期望与恐惧。
离开江家时,夜色已深。路晚晚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她伏在方向盘上,终于允许自己在无人的空间里,让压抑了许久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周韵那绝望中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江瀚云那沉甸甸的、带着恳求的托付,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意识到,她即将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那份虽然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爱恋,也是为了那两个因儿子失踪而瞬间崩塌了精神支柱的老人。
她擦干眼泪,发动了汽车。眼神在泪光过后,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
星耀传媒的合约,父亲的警告,前路的凶险……所有这些,在江家父母那无声的泪水和托付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卡布拉巴萨,她必须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从江家回来的第二天,路晚晚便主动约见了徐莉。地点依旧在星耀传媒总裁那间视野开阔的办公室,只是这次,路晚晚身上那股沉静的气质里,多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徐总,”她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我需要提前结束合约的捆绑期。”
徐莉似乎并不意外,她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路晚晚:“因为莫桑比克?”
路晚晚没有否认:“是。”
“你想清楚了?公司为你投入了大量前期资源,《晚晚的私房宴》即将启动,几个高奢代言也在洽谈中。提前解约,意味着巨额违约金,以及……可能永久失去国内顶级平台的资源。”
“我想清楚了。”路晚晚的声音平静无波,“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违约金,我会按合约支付。”
徐莉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她最终叹了口气:“路晚晚,我欣赏你的才华,更佩服你的勇气。但作为一个商人,我必须说,这是一个极其不理智的决定。作为一个……比你年长些的女性,我还是要提醒你,那条路,比你想象的更黑。”
“谢谢徐总提醒。”路晚晚站起身,微微颔首,“但我意已决。”
解约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快,路明远派来的顶尖律师团队确保了路晚晚在支付了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后,能够干净利落地脱身。消息并未对外公布,星耀传媒对外宣称路晚晚因“身体原因及个人规划”暂时无限期停工。网络上猜测纷纷,但很快便被新的热点淹没。
处理完合约的琐事,路晚晚拨通了李慕然的电话。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电话很快被接起,李慕然温和的声音传来:“路小姐。”
“李先生,”路晚晚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车水马龙,“我要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是了然的回应:“什么时候?”
“三天后。”
“地点?”
“卡布拉巴萨。”这一次,她没有丝毫隐瞒。
长久的沉默。路晚晚几乎能听到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良久,李慕然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我明白了。”他没有问具体行程,没有劝她放弃,只是说:“保持卫星电话畅通。如果……如果你在那边,看到任何与游戏里那块碎片上类似的符号,或者,感觉到任何……不寻常的‘共鸣’,立刻告诉我。”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可能很重要,关乎……你能否找到他,也关乎你自身的安全。”
“共鸣?”路晚晚心头一震,想起游戏碎片那转瞬即逝的金色符文,以及李慕然之前关于“古老符号”的警告。
“只是一种假设。”李慕然没有深入解释,“记住我的话。还有……保重。”
通话结束。李慕然的话像一团新的迷雾,但路晚晚此刻无暇深究。她将“符号”和“共鸣”牢牢刻在心里。
发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路晚晚独自一人在公寓里进行最后的整理。最终拗不过她的坚持,父亲路明远为她安排的专业安保团队已经提前就位,是一支由六名前特种部队成员组成的精锐小组,代号“盾牌”,队长是个代号“山猫”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如鹰,经验丰富。约瑟夫家族联系的向导“疣猪”也已在太特省首府等候。所有的装备、通讯器材、应急药品、甚至包括用于交换的硬通货,都已通过特殊渠道运抵。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除了必要的生存物品,还有两样私人物品:一张她和江一尘在游戏里的截图——两个角色并肩站在纳格兰的浮空岛上,背景是瑰丽的夕阳;另一件,则是一个小巧的、以那块【被祝福的梦境碎片】为原型,用高精度3D打印技术制作的翠绿色树脂挂坠。这是《幻界》官方在史诗任务完成后,为部分核心玩家提供的限量实体纪念品之一,内部通过特殊工艺模拟了游戏中那种流光溢彩的效果。不知为何,在准备行装时,她鬼使神差地将这个几乎被遗忘在抽屉角落的纪念品也塞进了背包。
她登录了《幻界》,可能是离开前的最后一次。角色【晚来风急】出现在暴风城,熙攘的人流依旧。她收到了【铁壁】和【小棉花】的留言,问她最近怎么上线少了,新副本开荒缺法师。她看着那些充满活力的文字,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她点开好友列表,那个灰色的【尘嚣】ID依然刺眼。她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墨香】的对话框。
【晚来风急】:墨香,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游戏可能暂时上不了了。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他不在线。
她操控着【晚来风急】,骑着狮鹫,再一次飞过艾泽拉斯那些她熟悉的土地:宁静的艾尔文森林,壮丽的赤脊山,神秘的暮色森林……这些虚拟的风景,曾承载过她和他的欢笑与并肩。最终,她回到了纳格兰,停在了那张截图的位置。
浮空岛依旧,夕阳如血。只是,身边空无一人。
她静静地站了很久,然后默默退出游戏,卸载了客户端。仿佛切断与过去安稳生活的最后一丝联系。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亮。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公寓楼下,“山猫”和他的队员已经到了,如同沉默的岩石,散发着冷峻的气息。路晚晚穿着一身利落的户外装,背着行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她无数回忆,也见证了她无数泪水的公寓。
她没有告诉父母具体出发时间,怕看到母亲眼泪会动摇决心,只在昨晚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她坐进车里,越野车平稳地驶向机场,那里,一架私人飞机正在待命,将直接飞往莫桑比克首都马普托。
车内一片寂静。路晚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江一尘带笑的眼睛,江母周韵泪眼婆娑的脸,父亲路明远凝重担忧的眼神,徐莉惋惜的表情,以及李慕然那句意味深长的“保重”……
所有的不安、恐惧、犹豫,在这一刻都被她强行压下,压缩成一颗冰冷而坚硬的核,沉在心底。
她睁开眼,看向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又迅速被甩在身后。她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外套口袋,握住了那个小巧的、模拟【被祝福的梦境碎片】的树脂挂坠,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一丝虚幻世界带来的、微弱的慰藉和勇气。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她握紧了颈间挂着的那枚订婚戒指——那是江一尘失踪后,她从他公寓里找到的,属于她的那一枚。
卡布拉巴萨,我来了。
一尘,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