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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初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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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用越野车在龟裂的公路上颠簸,扬起的尘土如同昏黄的薄纱,模糊了窗外破败的世界。
车厢内,气氛却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体——钢铁、机油、汗液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沈晏行身上的清淡的草木香,那是历经奇异净化后残留的、仿佛雨后森林般的气息。
沈晏行裹着粗糙但厚实的军用毯子,蜷在副驾驶座后的第一个位置。他的脸色是一种被精心温养过的、初雪般的白,透着淡淡的粉,仿佛上好的羊脂玉,与车内灰绿冷硬的色调形成极致对比。
长睫低垂,掩映着那双初醒时氤氲着水汽,此刻却已沉淀下冷静探究光芒的浅褐色眼眸。
他的意识,正悄然沉浸于体内那片新生的、独属于他的领域。
类似于空间感知,能感知到附近十几米内的情况。
而且,似乎不止于此。他尝试着将意念集中于指尖,一种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扭曲感萦绕其上,似乎能隔绝、能压缩、变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顾免用命换来的,不仅是他的生,还有这通往力量之路的钥匙。
想到顾免,心底那丝因获得力量而升腾的灼热稍稍冷却,转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执拗的决心。
他的东西,丢了。但只能是暂时。无论上天入地,他一定会找回来。
车辆猛地碾过一个深坑,剧烈摇晃。沈晏行一个不注意,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意味的轻哼,身体柔弱无力地朝侧面歪倒,倾向坐在他同一排、过道另一侧的唐俞。
几乎在他声音发出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战术手套的大手已经迅捷而稳定地扶住了他的手臂。那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瞬间阻截了他的“倾倒”。
“坐稳。”唐俞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动作却没有立刻松开。
他的目光落在沈晏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唇上,那冷硬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身体不适?”
沈晏行抬起眼,眸光水润,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湖面,倒映出唐俞冷峻的轮廓。他轻轻摇头,声音微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依赖:“没……只是没什么力气,路太颠了。谢谢唐队。”他借着唐俞的手坐直,指尖搭在唐俞肌肉鼓起的小臂上,指甲盖粉润。
唐俞又想到了那点粉。
唐俞的手像是被极细的电流刺了一下,倏地收回,动作快得近乎突兀。他重新抱臂靠回座椅,目光转向车窗外,只留下一个线条硬朗的侧脸,喉结似乎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压过路面的噪音。
这份沉默很快被打破。坐在副驾驶的周安回过头,咧着嘴笑,目光在沈晏行脸上转了一圈,啧啧称奇:“我说小哥,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敢信你是从那种地方扒出来的?简直和那,什么精灵一般。”他卡壳了一下,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说着说着自己到先闹了大红脸。
沈晏行脸上泛起一丝浅淡的、似乎因这直白夸奖而窘迫的红晕,微微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更添几分脆弱的美感。“周副官说笑了,是唐队和大家救了我。”他的声音轻轻软软,像羽毛搔过人心。
周安哈哈一笑,还想说什么。
唐俞却开口打断了,声音依旧平稳冷硬,却带着不易发觉的不爽。
“前面拐弯,有一片商业区。清理一下,补充必要物资,重点搜寻药品和耐用衣物。沈晏行需要换身便装。”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却像是在对所有人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他这样不行,不利于后续行动。我亲自带一队人进去。周安,你负责车队警戒,保持通讯畅通。”
周安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头儿,这种小事我带几个人去就行了吧?您坐镇……”
“执行命令。”唐俞打断他,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终结话题的力度。
周安眨眨眼,瞥了一眼安静坐在那里、美得仿佛与这个破败世界格格不入的沈晏行,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利落应道:“是!”
车队缓缓驶入荒废的商业街。几家店铺门窗破损,招牌歪斜,透着一股死寂。士兵们迅速下车,组成战术队形,警惕地清理可能存在的威胁。
唐俞率先走向一家规模不小的户外运动用品店,沈晏行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脚步略显虚浮,却坚持自己行走。两名士兵紧随左右护卫。
虽然七天没有动了,走路有点不适,但是能感觉到体内力量的充盈,身体也更加轻便。
——
店铺里一片狼藉,货架倒塌,商品散落一地,蒙着厚厚的灰尘。
唐俞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开始在杂物中翻找。
他的目标明确,直接走向服装区。无视了那些花里胡哨的休闲款式,他精准地挑出几件基础款的深色速干T恤和两条耐磨的工装长裤,看了看尺码,递给身后的士兵。“这些,拿着。”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挂着一排冲锋衣的架子上。他一件件翻看标签,对比尺码,最终取下一件炭灰色的冲锋衣,质地比军服柔软,剪裁也更显身形。他捏了捏衣料厚度,似乎觉得满意,又顺手拿了一件同色系的抓绒内胆。
“试试这些。”他将衣服递给沈晏行,语气公事公办,“户外环境,保暖、防护、活动方便是首要。”
沈晏行接过衣服,指尖拂过那件炭灰色冲锋衣,抬眼看向唐俞,那双桃花眼波光流转,轻轻眨动了一下,像蝴蝶振翅:“唐队眼光很好,谢谢。”他的感谢真诚又柔软,让人无法抗拒。
唐俞“嗯”了一声,视线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继续在货架上搜寻。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衣物,最终,却在一件挂得有些明显更注重款式的衬衫前停下。
那是一件雪白的衬衫,材质是某种混纺面料,带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暗纹,领口和袖口的设计更加贴身,在这满是实用主义风格的店里显得有些突兀。
唐俞的手顿了顿,这件衣服不管是款式还是颜色都不合适,一边想着一边还是将它取了下来,递过去,语气依旧平淡:“偶尔……可能需要替换。一起拿着。”
这番举动,连旁边负责警戒的士兵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们头儿什么时候这么……体贴入微了?还管替换衣服?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倒塌的货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着一声极度虚弱又带着惊恐的抽气。
士兵立刻举枪对准那个方向:“什么东西?出来!”
唐俞迅速将沈晏行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如鹰。
“别、别开枪!我是人!活的!”一个带着哭腔的、略显尖细的男声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影哆哆嗦嗦地从货架后爬了出来。
是个少年,大概18岁左右,个子不高,身形瘦弱,穿着一身沾满灰尘、店员制服的衣裳。他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此刻因为恐惧和虚弱显得大的过分,脸色有点蜡黄,嘴唇干裂,一看就是饿了很久。
他看到全副武装的军人,尤其是看到站在前方、气势冷峻强悍的唐俞时,那双圆眼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如同看到救世主般的光芒。
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军、军人哥哥,你们终于来了!我、我叫赵晨,是这里的店员……呜呜……我躲了好几天了,没吃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朝唐俞靠近,眼神几乎黏在了唐俞那张英俊的脸上,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依赖和一种过于热烈的倾慕。
唐俞眉头微蹙,后退半步,保持距离,冷声道:“我们已经控制这片区域,你安全了。外面有车队,会带你回基地。”
“真、真的吗?谢谢!太谢谢了!”赵晨喜极而泣,用手背胡乱擦着脸,目光却依旧炽热地看着唐俞,甚至试图伸手想去抓唐俞的胳膊,“您、您怎么称呼?是您救了我……”
唐俞避开他的手,语气更冷:“归队。保持安静。”他示意士兵将赵晨带出去。
赵晨却像是没听到“保持安静”几个字,被士兵扶着往外走,还不住地回头,眼神热切地落在唐俞……以及唐俞身边、那个即使穿着,一块布……
尤其是在看到唐俞手里还拿着那件白色衬衫时,他像是找到了话题,急忙开口:“长官!那件衬衫是限量款!尺码偏小,那位……那位帅哥穿可能正好!配那条黑色的战术裤会很好看!真的!我之前就觉得那件……”
他的话音在唐俞愈发冰冷的视线和士兵制止的动作中戛然而止,被半扶半拖地带离了店铺,送往后面装载其他幸存者和物资的军卡车。
店铺内重新恢复安静。唐俞似乎因为这段插曲,脸色更冷硬了几分。
他将那件白色衬衫塞进沈晏行怀里,语气硬邦邦的:“走了。”
沈晏行抱着满怀的衣服,看着唐俞率先转身离开的挺拔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件明显超出“实用”范围的衬衫,唇角极细微地勾起一个弧度。
他抬眼,快步跟上,在经过店门时,仿佛不经意地,又朝着唐俞的背影,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睛。
长长的睫毛像蝶翼扇动,无声,却仿佛能搅动空气。
回到车队,沈晏行在士兵的护卫下上了其中一辆越野车更换衣物。当他重新出现时,整个车队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炭灰色的冲锋衣拉链并未拉到头,露出里面纯黑的速干T恤领口,衬得那段脖颈愈发白皙修长,锁骨明显。
合身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清瘦却不孱弱的肩线腰身,工装长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裤脚塞进同色系的徒步靴里,利落又清爽。
他站在那里,仿佛不是从末日废墟中走出,而是刚刚结束一场风格冷硬的户外拍摄,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美丽。
唐俞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数秒,比看地图时更专注几分,然后迅速移开,清了清嗓子道
“出发。”
车队再次启程。因为救下的幸存者较多,后面的大卡内比之前拥挤了些,气氛也更显沉闷。
中途再次停车休整分发食物时,那种压抑感达到了顶峰。
分到手里的依旧是压缩军粮,味道单一,口感粗糙,只能提供最基本的能量。
饿了多天的幸存者,狼吞虎咽的咀嚼着,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
沈晏行小口吃着,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
末日以来就没挨过饿,对于干燥粗糙的压缩饼干,实在难以下咽。
他的手下意识伸进外套内袋,意识微动——那有几袋顾免给他的、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竟安然无恙地躺在他新开辟的、仅有巴掌大小的稳定空间里!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包装纸,一股混合着甜蜜回忆与扭曲掌控感的暖流涌上心头。他的杜宾犬,即使疑似失踪,留下的“贡品”依旧在滋养着他。
他借着身体的遮掩,悄悄掰下一小块,快速放入口中。
丝滑甜腻的滋味如同炸弹般在味蕾上绽放,极大地满足了喜爱甜食的肠胃。
他微微眯起眼,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餍足与狡黠。唇角那极细微上扬的弧度,落在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竟有种天真又妖异的魅惑。
然而,这抹神情恰好被一直有意无意关注着他的唐俞捕捉个正着。唐俞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迅速恢复如常的嘴角,又落在他藏在怀中,露出一纸包装角的巧克力上。
唐俞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紧了。
军粮分配严格,每人份额固定,绝无可能有多余的巧克力。
这个沈晏行,在口袋里藏了东西,是在后备箱拿的吗?
在物资如此紧缺、众人皆苦苦忍耐之时,他竟私藏食物,还偷偷享用。
一丝极淡的失望掠过唐俞心头。他欣赏美丽,也理解脆弱,但更看重纪律、公平与坦荡。
这种小家子气的、自私的举动,像一颗微尘,落在他刚刚对沈晏行生出的一丝不同寻常的关注上,让他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沈晏行面前,停下脚步,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沈晏行笼罩其中。他深邃的目光沉静却带着无形压力,落在沈晏行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美丽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真实。
沈晏行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纯净得像初生的幼鹿,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仿佛不解他为何驻足:“唐队长?”声音轻柔,带着微哑的磁性。
唐俞沉默地看了他两秒,那双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能洞穿伪装的眼睛,此刻竟有些看不透这汪清澈见底又仿佛深不见底的泉水。
最终,他只是沉声道:“吃完抓紧时间休息。路程还远。”
语气比之前更冷硬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脊背挺直如松,步伐坚定。
沈晏行看着他冷硬的背影,缓缓地、极慢地用舌尖舔过齿间残留的浓郁巧克力香,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狡黠又凉薄的笑意。
看,训狗的第一步,总是要让他开始注意,开始思考,开始产生情绪波动。
无论是欣赏、怜惜,还是此刻的质疑与不喜。
都比纯粹的、任务式的漠然,要有趣得多。
他的指尖在内袋里轻轻摩挲着剩下的巧克力,如同抚摸一件珍贵的战利品。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将这只冷硬的头狼,也一步步驯化成只属于自己的忠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