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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末日前的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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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午后的阳光,被S大医学院实验楼的玻璃窗过滤后,变得温和而澄澈。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培养皿的营养基气息,构成一种冰冷而有序的背景嗅觉,这让沈晏行感到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一切仿佛都在某种可控的范围内。
细胞生物学实验室里,只剩下最后一组人。
顾免站在无菌操作台前,身形高挑瘦削。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更衬得他肩线平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感。他的手指修长骨感,操作微量移液器时稳定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每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绝对的冷静和自持。
沈晏行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的实验台边,白大褂随意地扣了一颗扣子,露出里面熨帖的浅蓝色衬衫。
他比顾免稍矮一些,但身姿挺拔,皮肤在光线下白得晃眼,几乎有种易碎的精致感。阳光恰好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无可挑剔的下颌线和含笑的唇角。他眼型生得极好,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睫毛长而密,眼尾有颗小小的泪痣,瞳仁是清透的浅褐色,此刻正漾着恰到好处的、令人放松警惕的暖意,专注地看着那个操作的身影——至少表面如此。
“还没好?”沈晏行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亲昵的、懒洋洋的调子,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精准地打破了实验室过分的安静。
顾免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转过头,黑发下的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当他不说话时,总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但看向沈晏行的目光却总是专注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马上。”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浸了凉水的玉石。说完又继续专注地进行细胞传代操作。
沈晏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起身走过去。他走到顾免身边,靠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微热。
“这一步为什么要等三分钟?”他故意问,仰头时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顾免的下颌线,这是一个试探性的、逾越安全距离的动作。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挑逗,并从中汲取一丝微妙的掌控快感。
顾免的操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喉结微动,但没有躲开。他只是稍稍偏开头,声音依然平稳无波:“胰酶消化时间需要严格控制。时间短了细胞不易脱落,长了会损伤细胞。”
他的解释简洁准确,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但耳根却微微泛起了不易察觉的淡粉色。这细微的反应取悦了沈晏行。
就在这时,实验室门被推开,几个女生探头进来。
“咦?沈晏行你还在啊!”为首短发的女生眼睛一亮,“太好了!能帮我们看看电泳结果吗?我们组的数据有点奇怪...”
沈晏行还没回答,脸上已经自动切换成无可挑剔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带着审视意味的试探从未发生。
“没问题啊。”他答应得爽快,声音清亮悦耳。
女生们嘻嘻哈哈地围过来,自然而然地将他与顾免隔开。其中一个长发女生笑着说:“沈晏行比助教靠谱多了!上次我PCR老是跑不出来,就是你帮我找到问题的。”
“对啊对啊,沈晏行讲的比课本上还清楚!”
沈晏行被围在中间,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笑容温暖又富有感染力。他比大多数女生都要高,站在瘦高的顾免身边,两人几乎齐肩。他享受着这种被需要、被环绕的感觉,这让他感觉良好,仿佛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他甚至很自然地指挥起被冷落在一旁的顾免:“顾免,帮我把那个离心机打开预热一下好吗?谢谢。”语气亲切又理所当然。
顾免沉默地照做,修长的身躯在实验室里移动时,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女生们下意识地给他让出空间,目光在他和沈晏行之间转了转,但很快又被沈晏行吸引回去。
沈晏行快速而精准地完成剩余操作,洗手后走向那几个女生。他仔细查看她们的实验记录和结果,偶尔问几个关键问题,很快就指出了问题所在,言语风趣,引得女生们阵阵轻笑。
“谢谢沈大神!”女生们欢呼着,其中一个递过一杯奶茶,“请你喝的!全糖的,知道你爱甜。”
沈晏行眼睛一弯,很自然地接过来,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但随即微微蹙眉,露出一个略带嫌弃却又幽默的表情:“今天这家的糖是不是不要钱?甜得有点发腻了。”
他极其自然地将奶茶递向刚刚走回来的顾免:“你尝尝?真的太甜了。”
顾免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评价:“确实甜。”
沈晏行正要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女生叫去帮忙看数据。他顺手将奶茶塞进顾免手里,动作行云流水:“帮我拿着吧,或者你解决掉?”
顾免沉默地接过那杯对他而言过于甜腻的奶茶,看着沈晏行再次被女生们围在中间,眉飞色舞地讲解着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奶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就着那根沈晏行用过的吸管,一口一口,缓慢而坚定地将那甜得发腻的液体全部喝完了。仿佛完成某种仪式。
等沈晏行解答完问题回来,看到空杯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都喝完了?不是嫌太甜吗?”他明知故问,带着一丝戏谑。
顾免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渴了。”只是耳廓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
沈晏行轻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顾免从不爱喝甜饮,但是每次都帮他解决掉自己不爱吃的甜食,这种近乎自虐的顺从,让他心底那份掌控欲得到了细微的满足。他喜欢这种无声的、彻底的顺从。
实验室重归安静。顾免已经默默地将所有器材清洗完毕,实验台擦拭得一尘不染,连沈晏行的白大褂都整齐地叠好放进了他的背包里。
“论文资料我帮你整理好了,在U盘里。”走出实验室时,顾免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参考文献格式也调好了,直接导入就行。明早的实验报告初稿我也写完了,发你邮箱了。”
沈晏行毫不意外,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真诚感激的笑容:“哇!顾免你真是我的救星!怎么谢你?”他抬手,非常自然地拍了拍顾免的后背。
顾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呼吸微顿,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不用。”
路上不时有同学打招呼。一个男生抱着篮球跑过来:“沈哥,明天实验课分组一起吗?你带带我呗!”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图书馆方向跑来:“沈哥,这份文献你能帮我看看吗?有几个地方不太懂...”
沈晏行一一应着,笑容灿烂地回应每个人的请求,语气热情又体贴,仿佛每个人的事他都放在心上。顾免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道安静的影子,手里提着沈晏行的书包和那堆他根本不会看的参考书。
有人半开玩笑地打趣:“顾免,你又给沈晏行当专属助理啊?”
顾免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眉,周身冷气稍重。沈晏行却笑得更开心了,故意往后靠了靠,肩膀几乎贴上顾免的胸膛,用一种带着点炫耀的亲昵语气说:“那当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能感觉到顾免的呼吸滞了一瞬,那种因自己一句话而产生的细微反应,让他心情愉悦。
这就是沈晏行,S大公认的阳光校草,人际交往中无往不利的中心人物。只有极少数人能隐约察觉到,那阳光下的细微裂痕——比如现在,他无所谓顾免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只是享受这种掌控他人情绪的感觉。
走到二食堂,打饭的阿姨看到沈晏行,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沈同学来啦!今天鱼片很新鲜,阿姨给你多打点!”说着,结结实实舀了满满一勺。
看,连食堂阿姨都能被轻易“收买”。沈晏行笑着道谢,心里却平静无波,甚至有点厌倦这种千篇一律的、过于容易的好感。他需要的不是这种浮于表面的喜欢,而是更深层次的、无法挣脱的羁绊和掌控。
吃饭时,沈晏行的手机不停震动。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和内容,是几个邀约周末出游的短信,有男有女。他脸上熟练的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却毫不犹豫地将手机推给顾免,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帮我回一下,就说我周末有实验安排,实在抽不出空,下次再约。”
顾免接过手机,那双操作精密仪器稳如泰山的手,在碰到沈晏行手机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熟练地代回复婉拒的信息,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礼貌、客气又不留任何余地,完美地符合沈晏行对外树立的“阳光忙人”形象。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甚至不需要询问沈晏行的意见。
沈晏行撑着下巴,看着顾免垂眸打字的侧脸。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顾免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还有那双总是追随着他的、此刻盛满专注的深邃眼睛。
“你说,”沈晏行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真的、仿佛只是突发奇想的好奇,“要是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你今天最想干什么?”
顾免打字的手指顿了一下,抬起头。夕阳透过食堂的窗户照进来,在他深黑的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光点,却照不透那深处的幽暗。他沉默地看了沈晏行两秒。
“做完该做的事。”他回答得很简单,却异常坚定,目光沉静地落在沈晏行脸上,仿佛那就是他“该做的事”的全部定义。
沈晏行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引来周围几桌人的注目。他不在乎那些目光,伸手用指尖轻轻划过顾免放在桌面的手背,语气亲昵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你真是...太无趣了,顾免。”
顾免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迅速收回桌下,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吃饭。但他注意到沈晏行餐盘里的蒜苔一点没动,很自然地将自己的筷子伸过去,沉默地将那些蒜苔全部夹到自己碗里,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
沈晏行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了然的微笑。看,多听话。
吃完饭,走到岔路口,顾免要回一趟实验室拿忘记的东西。
“我等你?”沈晏行问,语气体贴,虽然知道顾免不会让他等,但还是习惯性做好表面功夫。
“不用,很快。”顾免摇摇头,声音低沉,“你去图书馆占位子。你的书包和书我先帮你拿过去。”
沈晏行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看着顾免转身往回走的背影。夕阳将他高瘦的身影拉得很长,步伐稳健而安静,一手提着沈晏行的书包,另一手拿着沈晏行刚买的那本根本不会看的参考书,毫无怨言。
几个女生从旁边经过,笑着和沈晏行打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远去的顾免。
“顾免学长真是又帅又冷啊……” “可惜太难接近了,感觉谁都走不近他身边……” “也就沈帅哥能让他这么……嗯,体贴?”
沈晏行听着这些压低声音的议论,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心底却嗤笑一声。
是的,只有他能。
只有他可以随意驱使这条沉默而忠诚的“狗”,可以在这个清冷疏离的男人面前肆意试探、掌控他的情绪,享受他无条件的顺从和付出。这种独一无二的“特权”感,让沈晏行内心那份扭曲的控制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并视之为理所当然。他甚至从未想过,这片看似永恒的、由他主导的静谧象牙塔,会有崩塌的一天。
也从未想过,会失去这个永远沉默地跟在身后、任他予取予求的人。
直到失去的那一刻,那种失控的空茫感,才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