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逦天涯》独孤伶仃

3、二

　　是夜，薛府。

　　大厅里，鼻青脸肿的怀安，就这么站着已有好长一段时间，动也不动仿佛被人点了穴。直到终于忍受不住这窒息一般的僵凝，偷偷，偷偷地抬眼瞄向那正坐太师椅上的高瘦中年男子，只见他啜了口茶，轻轻放下茶杯后，利刃般的双目直射过来，怀安当即心虚地垂下头，不敢再造次。

　　天！爹的眼神好可怕啊！他该怎么办？坦白从宽吗？凝烟啊，你再不来的話，大哥恐怕就要跟你永别了！难道真是天妒英才？他才不过二十有二，还未娶妻生子，为薛家继后香灯，还不想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啊。。。。。。

　　“你打算跟爹比赛‘沉默是金’吗？”

　　薛绍铭中气十足的一开口，怀安立马反射性地双腿一软，很没骨气地当场屈下男儿膝。

　　“你看看你，在外头惹事生非弄得现在这副模样也就算了，爹才说了一句，你犯得着当场下跪吗？”真不知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成材的儿子！

　　“爹啊，我。。。。。。”想要申辩几句，微弱的声音却别一响亮的女声完全盖过。

　　“大哥啊！这次连我也帮不了你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直接告诉爹你在外头以寡敌众狠狠干了一架不就成了，犯得着下跪吗？男儿膝下有黄金啊，妹妹我真替你感到汗颜。”

　　什么？凝烟她在说什么？以寡敌众狠狠干了一架的好像是她本人哦！

　　“凝烟，我哪有。。。。。。”

　　“什么哪有啊？祈燕，你还不把事情起末一五一十告诉老爷！”

　　“是，小姐！老爷，今天早上祈燕出门替小姐买胭脂水粉，哪知在半路上遭到一群市井痞子的调戏。眼看祈燕就将贞操不保，少爷宛如天神下凡般来个英雄救美，狠狠教训了那群登徒浪子一顿。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以寡敌众自然会吃亏点。害少爷受伤祈燕实在于心有愧，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祈燕决定牺牲自己，以身相许来报答少爷。。。。。。”

　　“你以身相许？！”本欲辩解的怀安听到这里不由拔尖嗓门嚷道：“我情愿遁入空门了却残生！还英雄救美呢，我是英雄没错，可你姑奶奶自问有哪一点能和‘美’挂钩的。。。。。。”

　　“住口！”薛绍铭忍无可忍。“逆子，你是想气死我吗？！”堂堂大少爷居然和个丫头较真，成何体统！

　　好，是时候出杀手锏了。

　　“大哥啊！你怎么可以忤逆爹呢？若是娘的病好了，让她知道你这么大逆不道，娘一定会很伤心的！”

　　果不其然，方才还处于盛怒中的薛绍铭一下子冷静下来，关切地追问：“凝烟，你娘怎样了？”

　　“娘吃了药，刚睡下。”对，快去看娘吧。

　　薛绍铭沉吟片刻，又斜了怀安一眼，凝烟立刻自告奋勇道：“放心吧，爹，女儿会亲自监督大哥抄完十遍家规的！”娘啊娘，女儿真羡慕你有爹这么个事事以你为先，永远对你不离不弃的好夫君。

　　老爷子前脚才刚踏进内庭，小兔崽子即时哀号。

　　“凝烟啊，你不帮大哥也就算了，干嘛還落井下石？抄家规，还要抄十遍，我说妹妹，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薛家的家规是何其壮观啊？”到底，有个聪明过头的妹妹是幸抑或不幸？

　　凝烟拉起怀安，笑吟吟说道：“大哥，我在帮你啊！如果让爹先开口，说不定罚得更重，到时恐怕你连嚷嚷的劲儿都没了。”

　　呃，是这样的吗？“那你也別胡乱捏造事实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祈燕姑奶奶是什么人，她去调戏人家还差不多，爹说不定压根儿就不相信！”如果真让祈燕以身相许，那他宁可早上就被那群歹人活活打死！

　　“不这么说不行啊！如果让爹知道你让娘走出府外去，你认为爹会就这样放过你吗？”唉，有这么个榆木脑袋的大哥实在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就是啊少爷！难为祈燕我牺牲自己白璧无瑕的声誉来救你，你還狗咬吕洞宾。幸好祈燕对少爷没有非份之想，否则让少爷强娶过门的話岂不惨过守活寡？”哦！自古美人多薄命啊！

　　“谁会强娶你过门啊！”救命！“对了，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看你看，看到了沒？我额头肿了个大包，如果不是你扶人都扶不好，我会摔到地上去？！”

　　“少爷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本来祈燕还不明白为什么少爷你明明醒了还装晕，后来再三思索才知道少爷你借晕图谋不轨。原来少爷你早就觊觎祈燕的美色，实在太过份了！”

　　“拜托！祈燕大小姐！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咦？凝烟呢？”怎么才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糟了！”祈燕忽地惊呼。

　　“什么糟了？”怀安着实吓了一跳，怎么？暴风雨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小姐该不会把少爷的話当真，动手筹备祈燕和少爷的婚事去了吧？”

　　师兄，师兄，师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别无选择，我别无选择，我别无选择。。。。。。

　　她那哀怨无力的眼神，与他那布满血丝始终读不出任何情绪的双眸紧紧重叠胶着，电光火石间，匕首冷厉的锋芒乍现，黑色血液汩汩而出，仿佛受到了新鲜血腥的刺激，灵蛇激烈地扭动着，全身燃起了异色火焰，倏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惊乍腾身而起，放眼四周依旧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闺房，凝烟确定了刚刚无非是一场梦魇。拭去额头津津冷汗，梦魇中逼真的场景仍然闭目可见，那一男一女的表情动作语言无一不让凝烟感到心惊肉跳，诡异得让她无法视作普通噩梦翻身再睡处理掉。

　　凝烟披上中衣，下床倒了杯茶定定神，蓦地里一游丝般的声音传入耳畔。

　　“师兄，师兄，师兄。。。。。。”

　　不是梦！凝烟很肯定自己如今是绝对清醒的状态，那声音虚虚实实卻莫名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于是冲到窗边，仅仅捕捉到一个白影一晃而过，掠过了后院。凝烟当机立断地追了出去，誓要弄个究竟。

　　天井处，眼前的人与事让凝烟不由瞠目结舌。

　　她的母亲——陆旖旎，正与她的父亲薛绍铭刀来剑往，比试般难分难解。陆旖旎全然不见平日的痴傻浑噩，一招一式动作矫健迅若游龙。而薛绍铭，她那不谙武艺的爹，双刀在手居然耍得毫不含糊。夫妻两缠斗了数十回合，陆旖旎步步进逼，薛绍铭卻只守不攻，终于落入下风。

　　爹的眼神，为什么显得如此哀伤？而娘，她真的是她的娘吗？自她懂事起，娘就一直是病着的，脑筋不清楚，说话颠三倒四，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爹为了娘，到处寻访名医，十几年来颠簸劳碌，即使娘的病依然毫无起色，爹也始终锲而不舍继续为娘奔走。爹在她眼里，从来都是坚毅不屈的，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从来也没有在他身上过出现过，如今，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么难过？而眼前那个和她所认知判若两人的女人，到底。。。。。。

　　恍神間，薛绍铭的双刀被陆旖旎的长剑格开落地，下一秒，长剑直取他的胸口。凝烟正恨自己赶不及阻止，千钧一发之际，陆旖旎仅在薛绍铭的胸前外衣轻轻划开一道口子便灵巧地收剑停手。

　　夫妻两静默对望好一会儿，陆旖旎忽地噗哧一笑。

　　“师兄，你输了。”

　　薛绍铭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便用苦笑掩饰过去。

　　“小师妹，师兄已经赢不了你了。”

　　“我不信！”少妇打扮的陆旖旎以完全自然不做作的少女姿态凑到薛绍铭身边不依不饶地撒娇：“师兄，你肯定還留有一手，快使给我看看嘛！”

　　薛绍铭无限宠溺地拍了拍陆旖旎的头，半哄半劝。

　　“小师妹，今日时辰不早了。改明儿师兄再教你好不好？你知道，回去晚了，师父会怪罪我们的。”

　　“对哦！”陆旖旎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妙的事，吐了吐舌。“师兄师兄，那我们快回去吧！”

　　“嗯，我们走吧。”

　　凝烟看着薛绍铭牵着陆旖旎慢慢离去，心中尽是解不开的谜团。原来，她从未了解过她的爹娘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刚刚发生的情景，早已不是第一次，而她卻后知后觉地直至今时今日才发觉。她不禁将整件事与那场梦魇联系在一起，别无选择的血色结局，异色火焰中的灵蛇舞。。。。。。混乱的思绪突然间纷纷沉淀了下来，她想起了一个人，潜意识告诉她，那个人，或许可以解开缠绕着她的这些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