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厘茄》硃聿

8、「車厘茄。」

　　好似有钟被敲响，在远方。却把他震懵。整个人都是麻的。唯有，眼能听，耳能看。

　　她迎着酉光，鼓足勇气，盛开。
　　是他见过最美的，人。

　　他其实还想说，但看着那双，时常沉思的明澈眼眸，此时漾着真挚，纯粹，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他不想说话。

　　……

　　话，到底。什么来着。他怕。怕那帮人既然能找上这里，别的什么人，要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他更怕，没有求生欲的她有天会为他挡刀挡枪。

　　/

　　「对了。」

　　「红色的小果子，叫什么名字？」
　　「車厘茄。」

　　「那，你，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

　　周諵呼出一口气，找到为他推托的理由，要再开口，他回话了。

　　“Stay a little longer, take a little longer to pack up your bags, you’re moving too fast.”
　　“Make me wanna hate you so I don’t have to miss you…”

　　在去机场的路上，重播。

　　特地挑深夜落地的航班。回去时，黑灯瞎火，她会稍微安定。

　　后视镜里，他的背影——一点也看不到了。

　　洗了澡躺到床上。终于。他说——

　　「妳下次还来就知道了。」

　　清甜的声音，些微颤。胭脂色从脖颈蔓上脸颊。甚至眼尾，她加快了眨眼频率，把话说完。双眼才锁定他，呼吸有些乱。很快又垂下眼睫，一扇一扇的。

　　他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在短短几秒之内做出那样多安安静静的反应。却能引起惊涛骇浪。

　　那一天。心绽放的那一天。

　　她说，她觉得喜欢和在一起，是两件事。虽然可以「试着」在一起，但既然喜欢，就不想这个人有机会受伤，而且是为她受伤。

　　有道理。他相信她会有走出来的一天，她是那样的温柔而坚定。极其纤细的弦，触底反弹，力度会是最大的。但他……没想要走出哪里，到哪里去，她没理由要等他。

　　停在这里就很美了。秦老师没有义务承接这个，带着太多重量、伤口和刺的她。但她很开心，想飞起来的开心。她喜欢一个人。

　　就当是给彼此冷却空间。毕竟他们之间，距离那样远。可能不会再见。不是么？

　　告别那日，两人的联系方式还是只有小某书私信，在许叔手机里。周諵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但她做好了后悔的准备，却没准备好再往前走。

　　/

　　从行李箱上剥下一样物什，逃跑的负重就加上几分。箱子空了，心也空落。

　　适应，或说习惯，是很妙的东西。一个月，她习惯了那里的床，早茶。光，和空气。那里的人。
　　回去几天，那两个月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事了。
　　看着在那里穿过的裙子，又恍惚，感觉就在昨天。

　　带着风和温度的碎片不时飘扰思绪，到，用力回忆也有些模糊。

　　她觉得她想家了。让人不想逃跑的地方，才算家。

　　最热的时分已过。

　　他去镇上采购，跟老许很熟的餐馆老板叫住他：「欸是小秦不！有你的信！」

　　是个很厚的牛皮封袋，正面写的餐馆地址。

　　字迹，他很熟。

　　背面写着——

　　烦请转交禾木民宿，
　　谢谢老板啦！
　　（你做的油焖虾最好吃！

　　……

　　「有信。」

　　「啥信？」
　　「你拆。」
　　「搞什么？这不写的禾木又不是我名儿。」
　　「欸等下，这字，嘶看著有点眼熟啊？」哎呀油焖虾，是諵丫头没错。

　　是本相册，木色的。满满当当，不留空页。

　　第一张就是他手机背景那张照片。
　　有禾木，有鸡毛，还有阿言，更多的是他、臭小子，和他俩的合影。很多都是，丫头管这叫什么来着，捉拍？他不懂这些，只觉得看得心暖暖的，很细致，又有烟火气。他只是随口问的照片能不能洗出来。可这年头，谁没个手机电脑看照片。丫头竟然真的洗出来了，还专门寄到这里来。

　　他仔仔细细翻了好几遍，可惜没几张丫头的照片。

　　「哼。」
　　「想看你就过来呀，杵那儿眼巴巴不走。就你会装。」
　　「……」
　　「丫头把你拍得可帅咯！」跟个电影男主角似的。哪像现在，人一回去，胡子都不咋刮咯。

　　临关上房门还来了句：「人鸡毛都没你闷骚。」
　　「……」
　　怎么说呢，鸡毛跟三花现在处得很好。

　　……

　　他一帧帧描。反覆读了一整页，舍不得翻。

　　原来她们第一次去摘蘑菇的时候，她给他拍照了。

　　还有一张，她忘了拿。他电话里的像素毛球。

　　一旦出过去，心就野了。

　　再怎么无法呼吸，都悄无声泣。除了抽纸。好像空气都要钱。这些时候，周諵特别想念……不敢回忆，怕太快燃尽了。她就没有燃料了。

　　她还是厌恶夏天，厌恶快日落的五点钟。

　　其实她有得选。要么，赶在五点前回去，像别人匆匆上班一样赶回去，来得及用火酒把自己清理一遍，时间一到。就可以躲到帘子后面，到床上。等。听着。九点。十点。总之客厅的人回房了，她就可以出来，去洗澡，去厨房，潦草煮、吃当天的第一顿饭，或者不吃。
　　要么，不赶时间。只需要在进门前解好鞋上的拉链或扣子，总之半脱好鞋，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进去，关门甩鞋去厨房。五秒？可能两三秒不到。坐在客厅中央，盯着门口的人，只有这几秒凝视她。够把她扒光了。噁心得想吐。或许，像只进不出的存钱筒吧，十几二十年，存硬币的那种。几秒，够所有硬币摇出声音。
　　要么，在外面呆到十点。十一点。回去，通常都可以安然进厨房，只有听到脚步声才需要警戒起来。

　　厨房，是离她视线和声音最远的地方。更衣煮食吃饭工作通话都在那里。没有冷气。动不动就黏腻，洗澡都洗不去的黏腻。附着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保温壶里装的是冷水。雪柜里的可乐，通常是正餐。

　　要么干脆不出门了，哪来的那么多烦恼。毕竟她不是魔鬼，她才是。

　　她床前的帘，是最后一道防线。也不安全。她穿着睡衣时，她不会阻止别的男性掀开帘。没拍手叫好就不错了。她像在玩打地鼠。先分出一只手卷紧帘的开口，另一只手，简单，帘上哪里凸起，她就攥紧哪里。不能太过用力哦，会把帘子整片扯落的。她赢了。可原来就算长大了，她也不能让自己安全。

　　失眠。某次病得厉害，终于吃药。发现感冒药的犯困效果很强。失眠也吃它好了。但还是睡不过去，或者很快扎醒。身上没有一刻不湿不黏。那是客厅冷气被整坏的暑假。还好，她全职实习，说来好笑，上班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时候了。有冷气。下班后总是有胃口吃一顿正餐，回去的时间有些不上不下。没事，慢点吃，当多吹会冷气。可别遇上目光猥琐的阿叔阿伯。那是另一种凝视，也很噁心。

　　禾木的夏天也让人汗流浃背。但她，还以为自己不讨厌夏天了。

　　原来那只是暂停键。回来，这才是她的日常。

　　她想爬出来，在爬了，很早以前。很久很久。太久了，落石多。她早没了食物和水。怎么爬，怎么爬都还是潮湿腐烂的破壁，充满盐分的空气。出口？越近，越远。有意无意，她放手了。躺在坑底。

　　其实还有选择。

　　刀尖抵在心脏处，下陷。手有点抖，心跳一下下试图把刀弹出去，很清晰。有钝钝的痛意，她不敢了。这把厨刀，平时切肉都费劲，捅进去，得先受不小罪。

　　其实少有冲动。更多时候都偏向被动地，迂回地，盼着这辈子早点结束。结束的方法，新的旧的快的慢的，就没看过有不痛苦的。她没敢，可能是还不够崩溃吧。

　　回床上躺着吧。

　　她布置过的小窝。床架、床褥、床单枕套、毯子。灯，甚至灯泡的色温。确实是挺温馨的样子。床尾的书柜也是她砌的。要固定区区两片遮光床帘可不容易，什么强力胶、承重挂钩，通通啪——断、掉。怎么说。像是衣服扣子突的全部爆掉的感觉。最后买了两米多长的，很重的撑墙杆，才稳了。可要是一不小心压到扯到帘，特别上下床时，就那么一下，整杆就会跟落闸似的砸。等再装完，她将收获火辣辣的臂膀，持续几日。还有床上的墙灰。
　　没什么事的时候砸，无语一点累一点倒还好。碰到战火，有人幸灾乐祸，就会感觉，屋漏偏逢连夜雨，连帘都在欺负人。

　　一面床帘，一面窗帘。一面灯光，她嫌聒噪，一面日光。她没怎么打开过了。

　　框成四方，长方。像病院，像棺材。

　　「妳下次还来就知道了。」

　　下次。还会有下次吗。

　　天花板来了好多小虫子，好多。她最怕这个了。它们爬着爬着，还会偶尔掉下来。可要是清理吧，掉在床上的只会更多。算了。就那样吧。

　　别想了。明天。明天，得工作。

作者有话说

　　歌词：
stay a little longer - 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