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出逃 ...
-
七月天,哪里都逃不开会滞塞呼吸的热。
不再是暑假了。
云市,帕松村,一辆出租掉头开走。行李箱跟在裙边,轱辘。也卷起埃埃尾气。刹住。那烟气卷了卷,着落。
五指横在额前,眯着眼看车牌号,好一会儿,才拉着行李走近后备箱。其实停在村口的越野车就这一辆,可毕竟人生地不熟,还是谨慎些安心。
车是着着火的。
她收了行李杆,弯身摸索后备箱开关——二十九寸的箱子突然离地,被一手提起,那明显是男人的手。
另一手朝她面门袭近……
按了后备箱某处。
她连忙直起身让开,又重新上前。深蓝长袖压不住的线条晃入视线,往上。喉结,侧脸……她想帮忙托箱子的手落了空。
「……谢谢。」
正纠结副驾驶是否他的爱人专座、坐后排是否不礼貌,就见前排好像放了箱水果?她暗松口气,拎起裙摆上车,在他握住方向盘之际坐正。
车身表面覆了沙尘,车内还有两侧后视镜却很干净。有淡淡的柑橘香。
有点想喝冰橙汁了。虽然车里冷气很足。
难怪老板要开车下来接人。
九弯十八曲的上坡路,走是走不上去的,没有护栏的窄弯一般人也开不了。这个位置的民宿生意可能不会太旺,虽然景肯定不错。
颠簸二十来分钟,约莫到了。她松开扶手,深呼吸,没注意掌心已发红。
那人没熄火就下了车,几步绕到车后搬她的箱子,她下车赶在他迈步前:
「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看她一眼,让箱子落地,拎出拉杆,走回车旁。
她这才感觉被蒸着,风一吹,热意又像是错觉。不同村口闷焗,海拔一提风也就疾了。
门口正对着一座山,现在看是灰褐色的,冬天来应该就是雪山了。想像了下,感觉会很像麦旋风。
粗麻绳固定的牌匾上,「禾木民宿」四字是镌写的宋体。三层高,通体深琥珀色木料,没有上釉。它不上镜,这点她应该帮得上忙。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门口阴影处,回身等她。
快长及踝的冷白色棉质连衣裙。在后视镜里就发着光,离近了还有些晃眼。鼻尖、两颊被晒得泛粉,肩头蹭到车门也要发红,椅背也是,明明安了软枕。
他只觉她纤弱,像现在,几缕散下的发都格外细,绒绒飘着,半融进光里。
有闷闷实实的,布料拍击墙面的声音。自由又被动的。
在她头顶。麻质檐帘鼓起又落下,波浪形状。
轱辘声断了。
刚给人安的标签还没稳,她已经拎着快有她半人高的箱子上完台阶……确实是纤纤的样子。也是,刚那一路就见端倪。
一声谢都道得认真,看向他的眼真诚、坦荡。一切客套话应该都能被她说满十二分感情。
「这几天最好不要剧烈运动。」
浑厚夹着磁性,让她忍不住抬头。
一个橘子递到她面前。
萦绕了一路的柑香终于露出真面目。滚圆,表皮有些凉意,是车载空调的余温。
「好,谢谢。」她又看向他,唇角微扬。
下午日头未免太烈。他微微敛眸,又抄起她的箱子进门说了句什么,上楼去了。
她跟着进门。
「欸唷!小姑娘来了呀!」
循声望去,是个一看就让人觉着慈眉善目的,大叔,笑眯眯从柜台绕到她跟前。柜台不在入口正前方,刚好卡在左侧避着日晒的角落。
「您好,我是来打工换宿……」
「知道知道,这不在这儿等着妳来呢嘛!怎么样,还好吧?那小子性子冷是冷了点,力气够大车技也好,没把妳颠吐吧哈哈哈哈我看你精神头儿不错哦?说起来呀我还想给咱这里开发个山地越野的项目,想想就刺激!啧,他不干,妳说可惜不可惜……小姑娘叫什么名儿?嘶我想想……是不是有个……『南』字来着?」
说着,一个圆胖的灰白色瓷杯递到她左手上,盛着七分满的蜜色茶汤,竟然是冰的。
「谢谢叔叔,我叫周諵。」
小老头举起那一大樽茶,给自己满了杯,啜一大口,才搭上瓶盖,让她到茶几前坐下。
「哈哈哈哈,看我宝刀未老风韵犹存记性不差吧!諵丫头别见外哈,叫我老许许伯什么都好!怎么样,好喝不?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冷泡滇红……」
他姓许。真巧。想什么呢,人都到这了还想。一个姓,至于吗。
周諵抿了口茶,瞳孔重新聚焦。
这据闻须时七七八十九日、九九四十一道工序的茶,别说,是真的很好喝。
像不粘的蜜糖,还是烘焦过的风味,偏又透凉。甘,让甜不腻味。没有加奶,口感也很是醇厚。齿颊生香。
泛暖光的柚木,蔓着被晒透的气息,手边的橘子也是香香的。她太久没吃橘子了,不知橘子滋味怎么那样好。
慢慢饮着,听着,也很快见了底。
杯身还冰冰润润。
「嘿嘿小丫头真有品味!不像那小子!」老头吭哧吭哧给她添杯。
「谢谢您。」双手扶杯。
「欸哟有啥好谢的!」
「周——南……哪个南呀?东南西北的南?喃喃细语的喃?还是楠木的楠呀?」
她竟从他的眯眯眼里读出期盼,迅速过了一遍暂时改名的可能性……但哪个南字不读「南」。
「差不多啦,是詀諵的諵,言字旁啊对了许叔叔您是这里的老板吗那刚刚那位是?」
「呵呵呵……嘿!那臭小子真能唬人,我才是供他吃供他住的大波斯咧!」
吹胡子瞪眼就是在说这位 “boss” 吧,虽然他没胡子……但真就不眯眼了,目光有些促狭。
「小諵这是看上他了?一见钟情?」
「………我……」
「幸亏妳老叔我发现得早,他就那幅皮囊能诓人,妳趁感情不深可得赶紧……拿下啊哈哈哈哈!」
「……」
「好了不逗妳玩儿了。」
嗯。老板一本正经,更不可信了呢。
「其实他是我」
「姓秦。」「女婿了啦。」
木地板透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倚着栏杆。
他正好站在光里,下颌处原来有淡淡胡青。素色薄衫宽大,领口也大,却贴肤。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色气、衬得肩背厚重。重心微弯着,也不觉他畏缩背驼。
周諵不喜欢被打量,平时不会打量别人。视线却扫他不过,稍稍留了会。
「你个臭小子。说话就好好说,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把人吓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丫头妳管这臭小子叫哥……哼,咱就不叫他!」
……
在笼子里待久了,出来,并不会兴奋得到处疯跑。无声浅浅呼吸。
踩着沙土路,深一脚浅一脚,一下一声。一下,一声。
不走直线。
有些笨拙,但不会有人看见,不需要缩着肩侧过身给谁让路。本被压得有些起折的边角都舒展,才半天不到。周諵有些恍惚。
她搜刮遍的小某书经验帖避雷帖好像不适用了,想过的各种情况都没有发生。提着的心,也就那样,落到一半。像什么呢。
她那些紧束压缩的行李,摊不平。
……
来之前定的做一休二。现在倒是可以先休上半月了。
她和「臭小子」的房间在二楼,带她看过了,是跟其他客房一样的配置。
一二楼开放的房间加起来不过十间。暑假算是旺季,但客人通常到月中才会陆续上到这个海拔。现下月初。
到时候他们忙不过来,再喊她来帮衬着招待客人。他俩都会做饭,包她一日三餐。三楼是阁楼,老板说是他的秘密基地。
原来一直跟她对接沟通的臭……秦先生,不是老板。老板本人对摄影倒是没什么要求,让她随便拍着玩就好。
头发半白的许老板,笑眯眯的模样,说书般的语气,都很鲜活。
余光一侧突然宽阔了些,是梯田,好像就是他们说的那片菜地。
——小諵丫头,这里可以自己摘菜吃唷!
其实她不喜欢吃水果,也不喜欢吃菜。不过不抗拒就够了。
慢慢解决掉最后一瓣橘子,剩下一大片坑坑洼洼,勉强称得上是花瓣状的果皮。
周諵下意识看路两侧。
她站在土地上。
「小諵回来啦!快来坐!咋样我们这儿风景好吧?等会儿尝尝我俩的手艺,看看合不合胃口哈,我跟妳说,这大夏天的消耗大出汗多,就得早些吃晚饭,趁太阳下山之前……」
三人围坐。
有人吃进去的米都不知道有没有喷出来的多,其余两人颇为默契,也没人嫌他啰嗦。
周諵发现,许老板不怎么需要人回应,每次她顾着礼貌连忙咽下饭菜准备搭话时,碗里便及时多了一筷子菜。
丫头长身体,吃;丫头快尝尝这个那个;这盘放远了是不,别不好意思……
为了肚皮不被撑爆,周諵成功把单口相声当成白噪音下饭了。如无意外,明日就能听下回分解。
梯田某处,倒扣着一整片薄薄的橘色。
有鸟儿闻着味来了,可惜没有果肉叼。
她是被鸟鸣醒的。
嗯,也可能是鸡。没一般鸟叫短脆,又比鸡尖锐。
拨开窗帘,让阳光洗个脸。
比想像中睡得沉。
下楼,两人已经坐在茶几前吃早餐,中间放着给她留的碗筷。笑眯眯的人转头问她睡得可好。
想记住这帧画面。
念头才升起,快门已经按下。
许叔笑得更眯,另一人闻声望她一眼。
她今天穿了靴、速干长裤。浅色长袖外搭着件钓鱼佬款马甲。
「许叔早安……早安。」她朝男人点头。
「抱歉我起晚了,明……」
「不晚。」接话的竟然不是许叔。
「难得呀!」
男人抬眼,许叔又说:「其实吧……一把年纪了都没人给我拍过什么照片,妳们呐是看不到我十年前多么英姿飒爽咯!」
哎呀好险,差点就要被禁酒咯,还好他找补得那叫一个机灵。
周諵也没多想,调出刚刚拍的那张给他看。沉吟好一会还是道:「许叔现在也很飒爽。」
「呃呵呵呵諵丫头嘴真甜!妳今天这身儿才叫一个飒!」
「哎呀这照片能洗出来给叔不?」
一老拉着一小,一会问她喜不喜欢吃菌菇,她眼睛亮了下。一会研究她马甲这么多口袋都用来装些什么器物。最后以老许被种草某宝同款作结。
「你小子闲得很,趁不到月中,带小諵去拍蘑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