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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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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孙淼一个人在公寓里看着户型图画着装修方案,突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接完电话,孙淼给王婷发了个信息便急忙开着车连夜回到B市,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城市。孙淼走在熟悉的医院的走廊,想到母亲离开那天,走廊也是这么冷。孙淼站在病房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皮革表面已经被她抠出几道细小的划痕。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手臂上插着输液管。继母坐在床边削苹果,刀锋在果皮上划出长长的弧线,一圈又一圈,像某种无声的嘲讽。孙淼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入病房。
“来了?”继母头也不抬,声音凉得像冰,“还以为你连你爸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呢。” 苹果皮“啪”地断在地上。
孙淼的指甲陷进掌心,喉咙发紧:“医生怎么说?”
“急性肾衰竭,要换肾。”继母终于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孙淼的脸,“你爸这病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
病床上的父亲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嗫嚅着,却没发出声音。孙淼盯着他凹陷的眼窝,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上次打电话时,父亲还能指着她的鼻子骂“恶心”,现在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医药费多少?”孙淼哑着嗓子问。
继母冷笑一声,从包里甩出一叠单据:“手术费二十万,后续治疗另算。”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孙垚明年要出国,家里钱紧。”
孙淼盯着单据上的数字,眼前发花。那笔钱是她和王婷攒了两年的首付,是她们看了无数个户型图后选中的朝南阳台,是王婷熬夜加班时偷偷画的吊椅设计稿……孙淼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王婷的消息,今天是周一,她们约好今天下午去售楼处交定金。
“我没那么多钱。”孙淼低声说。
“没钱?”继母猛地站起来,声音拔高,“你爸养你这么多年,现在他躺在这儿,你跟我说没钱?!”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纷纷侧目。孙淼的后背绷得笔直,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孙淼摸出钱包,抽出里面所有的现金,不到两千块,是这个月的生活费“先交这些。”孙淼把钱放在床头柜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继母瞥了一眼那叠钞票,嗤笑一声:“打发要饭的呢?”
孙淼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指节泛白。孙淼转身想走,却听见父亲虚弱地喊了一声:“淼淼……” 孙淼的脚步猛地顿住。多少年了?父亲没这样叫过她。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孙淼僵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孙淼不敢回头,怕看到父亲的眼神,也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心软。手机又震了一下。孙淼掏出来,锁屏上是王婷发来的照片,售楼处的沙盘,旁边用红笔画了个小爱心,标注着“我们的家”孙淼没有勇气看王婷发来的信息。孙淼只觉着自己的视线模糊了。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快步走出病房,却在走廊拐角撞上一个人:“孙垚?”
弟弟穿着校服,手里拎着便利店塑料袋,看到孙淼时明显愣了一下,随有些激动的问到:“姐,你回来了!……你去看过爸了吗?爸现在怎么样了?”
孙淼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曾经骑在她脖子上撒娇的弟弟,如今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看自己的眼神却像看一个陌生人。
“需要换肾。”孙淼机械地重复医生的话,“医药费……不够。”
“妈妈让你出医药费?”孙垚问到,见孙淼点头,孙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给她:“你别担心,这是我的压岁钱,三万。”
孙淼愣住了。
“别告诉妈。”孙垚低头踢了踢地面,“密码是我生日……你应该记得吧?”
孙淼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起小时候,孙垚发烧时蜷在自己怀里说“姐姐我难受”,想起孙垚偷偷把零食塞进自己书包,孙垚一次次试图在饭桌上给自己夹菜……
“谢谢。”孙淼攥紧银行卡,声音发颤,“但……不够。”
孙垚挠挠头,突然压低声音:“爸的医保能报销一部分,妈就是故意吓你的。”孙垚顿了顿,“她……其实存了钱的。”
孙淼如遭雷击。孙淼想起继母刚才甩单据的样子,想起那句“孙垚要出国”,想起父亲病床前削得完美的苹果皮,一切都是算计。手机再次震动。王婷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跳出来:
「到售楼处了!」
「销售说这套特别抢手,我们要快点决定~」
「你那边怎么样?爸爸没事吧?」
孙淼盯着屏幕,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孙淼蹲下来,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边是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一边是盼了两年家的王婷。她该怎么办?
孙垚犹豫了一下,蹲下来拍拍她的肩:“姐……你别哭啊。还有我呢……”
孙淼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酸。孙淼蹲在墙角,额头抵着膝盖,手里的银行卡硌得掌心发疼。手机还在不停震动,屏幕上王婷的名字跳了又跳,可孙淼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姐……”孙垚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塑料袋里的面包被他捏变了形,“你、你别这样……”
脚步声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急促又清脆,像一串慌乱的鼓点。“孙淼!”熟悉的声音炸开在耳边,孙淼猛地抬头,王婷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工作套装,高跟鞋拎在手里,丝袜刮破了也浑然不觉。王婷跑得那么急,胸口剧烈起伏,发髻散下一绺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下一秒,温热的怀抱裹住了孙淼。王婷跪在地上紧紧搂住孙淼,柑橘香水味混着奔跑后的热气,瞬间冲淡了医院的冰冷。
“你吓死我了!”王婷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胡乱抹着孙淼脸上的泪,“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还以为你……”
孙淼的眼泪决堤般涌出来。孙淼死死攥住王婷的衣襟,把脸埋进王婷颈窝,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归途。王婷的锁骨硌得孙淼生疼,可这疼痛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孙淼发抖。“我爸……房子……”孙淼语无伦次地哽咽,眼泪洇湿了王婷的衬衫。在王婷的引导下,孙淼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了出来。
“嘘,没事了。”听完孙淼这一上午的处境,王婷捧起孙淼的脸,拇指蹭过孙淼通红的眼尾,“别担心,有我呢。”
孙垚在一旁瞪圆了眼睛,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他看看相拥的两人,又看看自己脚尖,突然结结巴巴开口:“那、那个……我该叫嫂子还是姐夫啊?”
空气凝固了一秒。
王婷“噗嗤”笑出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扭头打量这个眉眼和孙淼有三分相似的少年:“你就是孙垚?你姐说你会偷她橡皮。”
“那都是我小学的事了!”孙垚耳根通红,却挺起胸膛,“我现在……支持你们的。”他声音渐低,偷偷瞄了眼病房方向,“就是爸妈那边……”
孙淼终于从王婷怀里抬起头。她看着弟弟闪烁的眼神,突然想起那年他躲在门后,偷偷往她行李箱塞巧克力的样子。
王婷已经利落地站起身,顺手把孙淼也拉起来:“走,先去看叔叔。”王婷弯腰捡起孙垚掉的面包,自然地塞回他手里,“长身体呢,别饿着。”
孙垚捏着面包,突然小声说:“妈其实有钱,她就是……”
“我知道。”王婷打断孙垚,眼神锐利得像把刀,“总要面对的。”王婷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塞给孙淼,“首付的钱,你先拿着。一会儿我们再去问问大夫。看看叔叔的病需要什么治疗”
孙淼感激的看着王婷回达到:“嗯,好”
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走廊尽头飘来的廉价盒饭气息,孙淼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上的划痕。王婷捏了捏孙淼的手心。
"患者孙志国家属?"医生从CT片上抬起头,眼镜反射着冷光,"急性肾衰竭二期,目前肌酐值680μmol/L,尿素氮29.4mmol/L。"他敲了敲灯箱上的影像,"左肾萎缩明显,右肾还有部分功能,但必须尽快透析,否则会发展成尿毒症。"
孙淼的视线黏在那些黑白影像上。她张了张嘴,声音发涩:"需要......换肾吗?"
"现阶段先保守治疗。"医生翻着病历本,"每周三次血液透析,控制并发症。如果三个月内指标降不下来,再考虑移植。"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数字,"透析费加药物,医保报销后每月自付三千左右。移植手术的话——"
"二十万。"孙淼机械地接话,继母甩出的数字像烙铁般烫在脑海里。
医生挑眉:"那是全自费的情况。患者有职工医保,移植手术实际自付约八万,术后抗排斥药每年两万。"他突然顿了顿,"你们家属谁来做配型?"
王婷的手猛地攥紧。孙淼盯着病历本上"饮酒史20年"的红字标注,想起父亲总在酒后指着她骂"变态"的样子。
"我可以。"孙淼坚定的说。
走廊拐角传来塑料袋窸窣声。孙垚缩在消防栓旁,校服袖口沾着便利店关东煮的汤汁。"爸的医保卡在妈那儿,"他踢着墙根,"她故意不说能报销......"薯片袋在他手里皱成一团,"今早爸醒了,说......说姐要是不出钱,以后清明都不用给他上香。"
王婷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着孙淼的侧脸,那人嘴角绷得笔直,像大三码熬写选课代码时的表情,可睫毛抖得厉害。
"你爸知道医保能报吗?"王婷突然问。
孙垚低头:"知道。妈说......说姐的钱反正要给别人,不如给自家人。"他声音越来越小,"他们算好了,最少要让姐拿二十万......"
孙淼没有说话。
王婷看着孙淼,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婷提醒孙淼:“淼淼,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可他是我爸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王婷轻叹一声:“这样吧,我们先吃饭,一边吃饭一边想接下来怎么办。”
医院外的小面馆,王婷和老板要了一个计算器。"淼淼。"王婷突然扳过她的肩,"你看这个。"王婷点开计算器,数字跳得飞快,"透析三个月九千,移植手术八万,加上药费,我们完全负担得起,房子首付也够!"
孙淼知道王婷是对的。可孙淼还是控制不住的盯着那个最终数字,仿佛拿不是一个数字,是孙淼的家,孙淼觉着喉咙发紧,还是不发一言。
"福宝——"王婷捧起孙淼的脸,拇指蹭过她眼下,"我们去看房吧。"
"可是我爸——"
"透析费我明天就来交。"王婷掏出车钥匙晃了晃,"但房子定金今天必须付。"王婷拽着孙淼往外走,声音轻得像羽毛,"有些人值得你放弃一切,有些人......不值得你放弃自己。"
孙淼被王婷拉出小面馆,孙淼回头望去。孙垚站在小面馆门口,比了个"快走"的手势,阳光把他校服胸前的"奋斗"二字照得发亮。那一刻孙淼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走了,孙淼不能把这一切丢给孙垚处理,孙淼不相信父亲会这么对自己。孙淼来到银行的自动提款机旁,准备给父亲转20万。
"你疯了?"王婷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像刀锋刮过,"他们明明有钱!"
孙淼的指尖在颤抖,屏幕上"200000.00"的数字刺得她眼眶发烫。
"那是我爸。”孙淼声音很轻,却固执得像在代码里死磕一个bug,“他之前对我再怎么不好……他也是我爸。我不相信他会骗我。”
“愚孝!”王婷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如果他真的山穷水尽,我第一个卖房救他!可他现在是拿刀架着你脖子要钱!”王婷扳着孙淼的肩膀,强迫她直视自己,“你弟都说了,他们存款够孙垚出国三次!为什么非要你的?”
孙淼的呼吸越来越重,像被逼到绝路的困兽“钱我可以再挣,可万一后妈说的是真的,那这些钱就是救命钱——”
“救谁的命?!”王婷突然提高音量,回声炸在水泥墙上,“你大学一个人报到时他在哪?你高烧39度缩在宿舍时他在哪?他知道我们在一起,骂你恶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他女儿?!”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孙淼的背重重撞上小隔间的隔断。她嘴唇发抖,眼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吓人。“那你呢?”孙淼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锈铁,“你爸妈反对我们的时候……你不是也选了他们?”
空气骤然凝固。
王婷像被迎面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半步。孙淼这句话比任何刀都狠,直接扎进王婷最疼的旧伤,那个自己被迫离开的雨夜,那个撕心裂肺的“一年之约”。“你……”王婷的指尖掐进掌心,疼得发麻,“你觉得我当年有选择?”
"那我今天可以自己选择吗!"孙淼突然甩开王婷的手,"从买房到穿衣,什么都是你决定。我连自己的钱怎么用都要听你的?"
王婷像被扇了一耳光,瞳孔骤然收缩。五年来,这是孙淼第一次反抗她,和她吵架。
"我是在保护你!"王婷的声音开始发抖,"你说过要给我一个家,要让我依靠——"
"所以我就该变成你的提线木偶?"孙淼摘下眼镜狠狠擦了一把,"你订餐厅从不问我口味,买衣服按你的审美,连我喝什么咖啡都要管!"孙淼指向缴费窗口,"现在连我爸的死活都要你来判决?"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王婷没想到孙淼会这么说,踉跄着后退半步。"你觉得我是在控制你?"王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孙淼,你记不记得大二你高烧,是谁半夜背你去医院?是谁在你写代码到凌晨三点?我以为我的关心已经让我们成了一家人,没想到,我的关心在你看来是负担,是拖累。"
孙淼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你关心我我很感激你。"孙淼每个字都像在往外挤,"但感激不是卖身契。"
空气骤然凝固。
王婷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啪地扔到地上。"这是我准备买房子的钱,密码是你生日。"王婷转身时马尾甩出一道决绝的弧线,"从今天起,你爱怎么活就怎么活。" 安全门被摔得震天响。孙淼蹲下去捡那张卡,发现边缘已经弯折,和王婷送自己的第一张饭卡一样,总是被自己不小心坐歪。孙淼在承担女儿的责任,和履行爱人承诺中,选择承担女儿责任。当王婷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孙淼就知道自己的选择错了,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孙淼最终只是把自己卡里的二十万转给父亲,王婷的卡她没动,也没看里面有多少钱。
医院的走廊里,孙淼攥着那张转账凭证,指节发白。病房门虚掩着,继母尖细的嗓音混着孙父的咳嗽声漏出来——
“二十万就这么到手了,连配型都不用做。”继母嗤笑一声,“早知道这丫头这么好骗,该多要些。”
孙父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得意:“她那种变态,能给家里做点贡献就不错了……钱给垚垚留着出国。”
孙淼的呼吸凝滞了。她站在门外,像被钉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字眼像刀子一样剐着她的耳膜,“变态”、“好骗”、“贡献”……孙淼突然想起提款机前王婷发红的眼眶,想起自己熬到胃出血写代码挣得钱。只换来“变态”、“好骗”、“贡献”孙淼猛地推开门。病房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继母脸上还挂着未收起的笑,孙父则慌乱地把手机塞到枕头下,屏幕亮着,是孙淼刚转账到账的20万。
“淼淼?”孙父强撑出一副慈父模样,“怎么突然回来了?钱……转过来了?”
孙淼的嘴唇颤抖着,眼泪砸在地板上:“爸,我听见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继母冷笑一声,索性撕破脸:“听见又怎样?你弟明年要念常春藤,你这当姐姐的不该出力?”
孙父别过脸,声音突然冷硬:“钱是你自愿给的,没人逼你。”
孙淼跪了下去。她跪在父亲病床前,额头抵着冰凉的铁栏杆,像个乞求施舍的乞丐:“爸……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孙淼哽咽着,“如果我今天没听到那些话……你会不会,哪怕有一点点……心疼我?”
孙父沉默了很久。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病房里格外刺耳。“淼淼。”他终于开口,却避开她的眼睛,“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孙淼机械的站了起来,缓缓走出了病房,像十七年前走出母亲的灵堂。那时孙淼失去了母亲,此刻又失去了父亲。孙淼像是被抽取了魂魄,行尸走肉般走在路上。孙淼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王婷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
「钱没了就没了,我们以后还能再挣,你快回A市。」
「我知道我有时候管你太多……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以后会改。」
「不管听到什么难听的话,都别往心里去。孙淼,你记住,你有家,我们的家。」
看着王婷的短信,孙淼明白了真正的爱是不计付出,不图回报的。就像此时的孙淼体会到自己正在被关心,还有人正全心全意的着自己,还有属于自己的家在等着自己。孙淼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回复,孙淼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崩溃,更怕王婷听出自己声音里的虚弱。那个总是为自己操心的姑娘,一定会立刻抛下一切赶来。孙淼买了最近的火车票回A市,在火车上,孙淼觉着胃里翻搅着尖锐的疼痛,像有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剐。可这一次,孙淼不想再成为王婷的负担了。她要成为王婷的依靠。
A市的出租屋已经是深夜。孙淼忍着痛拧开门锁,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王婷买的,说是怕她晚上回家撞到鞋柜。屋里还留着王婷的气息。茶几上摆着成对的马克杯,杯底压着张便签:「记得吃胃药」。孙淼再也忍不住胃部不适,踉跄着扑向浴室,干呕到喉咙发疼。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嘴角还挂着血丝。王婷要是看见,一定会骂她“又不好好吃饭”,然后煮一锅黏稠的小米粥,逼着她一勺勺喝完。孙淼吃了胃药蜷缩在沙发上。孙淼想着等胃不痛了就去找王婷,向王婷抱歉。可吃过药后胃痛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不一会儿冷汗浸透了衬衫。手机从孙淼无力的手中滑落,屏幕还亮着,最后一条拨出的电话是王婷的,通话时长只有3秒。孙淼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就疼得昏了过去。意识模糊间,孙淼似乎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有人哭着喊她的名字,一双温暖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
孙淼再次睁开眼时,头顶的输液瓶正滴答作响。护士低头记录数据:“醒了?你室友去办手续了。”
“室友?……是姓王吗?”
“对啊,就是王小姐。”护士笑了笑,“她一路哭着把你抱进来的,白裙子都蹭上血了。”
不一会儿,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王婷站在门口,手里攥着缴费单,眼圈通红。王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骂人,最终却只是哑着嗓子问:“疼不疼?”
孙淼的眼泪决堤而下。孙淼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找的“家”从来不是父亲病床前削好的苹果,而是王婷煮煳的粥、画满箭头的驾考笔记,和此刻沾着血渍的裙角。孙淼向王婷伸出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我错了。”
王婷一把抱住孙淼,抱得那么紧,仿佛要把骨头都嵌进自己身体里:“笨蛋。”王婷哽咽着骂,“家没了可以再攒……但你没了,我怎么办?”
病房外,王婷的父母僵立在走廊阴影处。就在刚刚,王婷突然说自己的同事病了,自己要去看看,王婷父母变觉察出不对劲,哪有凌晨一点去看生病同事的,于是两人偷偷跟着王婷,看到瘦弱的女儿焦急的搀扶着孙淼来到医院,他们看着女儿不顾一切地冲进病房,看着那个瘦削的女孩紧紧回抱住她,看着两人相拥而泣的样子,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归巢。王母的手死死攥着包带,指节发白。她想起女儿刚才离家时着急的背影,想起这一年多来王婷每晚偷偷翻看的手机相册……“走吧。”王父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别让孩子们难堪。”他转身时,余光瞥见病房里的一幕,孙淼虚弱地靠在王婷肩上,而他们的女儿正小心翼翼地把温水递到孙淼唇边。王婷眼神里,是她父母从未见过的温柔。
十天后的医院门口,阳光刺眼。孙淼眯着眼睛,十天的住院让她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王婷一手扶着她,一手拎着药袋,嘴里还絮絮叨叨:"医生说了,这两个月都不能喝咖啡,还有辣椒..." 话音未落,王婷的声音戛然而止。
医院台阶下,王婷父母的车静静停着。车窗降下,王母的脸出现在阴影里:"上车吧,回家说。"
孙淼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陷进王婷的手臂。王婷安抚地拍了拍孙淼的手背,却也没敢出声,这是父母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谈谈"。车里的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王父透过后视镜打量孙淼,目光在她消瘦的脸颊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开。孙淼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突然想起2011年,她眼睁睁的看着这辆车带走王婷,如今难道自己又要长时间见不到王婷了。想到这里,孙淼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王婷看出孙淼的不安,用力握了握孙淼的手。四个人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王婷家的客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压抑。王婷紧紧挨着孙淼坐在长沙发上,两人的手在靠垫的遮掩下死死交握着,孙淼的手心冰凉,指尖微微发颤。王婷的父母坐在对面,王父表情严肃,王母则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不赞同。
王父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说说吧,孙淼是怎么到婷婷公司的,婷婷上次回来大哭是为了什么。”孙淼将之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王婷父亲听完后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不同意。理由,之前反复强调过,现在再明确一下。”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承诺。孙淼,一年前你信誓旦旦,说会证明自己有实力给婷婷好的生活,买房是你们共同的目标,也是你对我们承诺的一部分。结果呢?”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孙淼,“为了你父亲那边的事,二十万说转就转,房子首付化为泡影。这让我们怎么相信你未来的经济能力和判断?婷婷从小没吃过苦,我们不想她跟着你生活品质断崖式下降,更不想她为柴米油盐日日发愁!你的‘实力’在哪里?一次失信,足以动摇根基。” 王母在一旁轻轻点头,目光扫过孙淼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女儿担忧的神情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孙淼的背脊下意识挺得更直,像一株在强风中绷紧的竹子。她深吸一口气,迎上王父审视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叔叔,阿姨,那二十万的事,是我判断失误,我认。但经济实力,不等于生活品质的全部,更不等于幸福。我现在有稳定的高薪工作,接私活的能力和渠道你们也清楚,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重新攒够首付,甚至更快。至于生活品质,”孙淼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王婷,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尽我所能不让婷婷吃苦。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互相支撑,粗茶淡饭也能是甜的。这和我们有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没有绝对的关系。” 孙淼的语气平静,带着程序员特有的逻辑感,试图将感性与理性结合。
王婷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维护:“爸!孙淼的能力摆在那里!她只是……太重情义。这次是被骗了!而且,什么叫‘吃苦’?和她在一起,我觉得比什么都好!物质上的东西,我们可以一起奋斗,这根本不是问题!” 王婷握着孙淼的手更用力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王父不为所动,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更冷:“第二,价值观。孙淼,你这次的行为,在我们看来就是愚孝!明知道是陷阱,明知道你父亲和继母是什么嘴脸,还要往里跳。为了那样一个……对你毫无温情可言的父亲,不惜牺牲你和婷婷的未来,甚至不惜和她大吵一架!” 他的目光扫过孙淼和王婷紧握的手,又看向王婷,“婷婷,你们第一次真正的争吵,就是为这个吧?这暴露了你们在处理家庭、责任和感情上的根本分歧!价值观不合,是亲密关系里最大的隐患。你现在能理解她的‘重情义’,以后呢?次次如此?次次要婷婷妥协、退让、甚至牺牲你们的共同目标?”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两人心中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王婷想起提款机前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想起孙淼那句伤人的“提线木偶”,眼圈瞬间红了。孙淼感受到王婷身体的瞬间僵硬,心口也像被重锤击中,泛起尖锐的痛楚和深切的懊悔。
孙淼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历经挣扎后的疲惫和清醒:“叔叔,阿姨,这次的事,让我彻底看清了很多东西。对父亲,我尽了作为女儿的心,问心无愧。但我也明白了,情分和责任,不是无底线的纵容和牺牲。以后,如果他真的有难处,需要帮助,我不会袖手旁观,但绝不会再像这次一样,超出我的能力范围,甚至不惜伤害到我和婷婷的关系。” 孙淼顿了顿,眼神异常认真,“我学会了分辨,也学会了设立边界。这次争吵……是我的错,我用最糟糕的方式表达了我的挣扎。但这也让我更清楚,什么才是我真正不能失去的。” 孙淼轻轻回握了一下王婷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歉意和决心。
王婷立刻接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爸!妈!你们不能因为一次错误就全盘否定!孙淼她已经知道错了,她也在改!而且,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们吵过了,说开了,也约定了以后要怎么沟通!这恰恰说明我们在努力磨合!价值观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可以为了对方调整、学习!”
王父重重哼了一声,竖起第三根手指,目光锐利地在两人之间逡巡:“第三,性格。婷婷,你是我女儿,我太了解你。你热情,主动,但有时候控制欲太强,事事都想安排妥当,希望别人按你的想法来。” 他的目光转向孙淼,“孙淼,你冷静,独立,甚至有点固执,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就像学车,明明左右不分很痛苦,婷婷逼着你练,你就硬着头皮上,不舒服也不说。还有吃饭、穿衣、喝什么咖啡……婷婷是不是总在替你决定?你心里真的都乐意?还是为了迁就她而忍着?现在热恋期或许能忍,日子久了呢?这些小矛盾积累起来,就是大问题!你们两个,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一个想牢牢抓住,一个渴望自由呼吸,这本身就是巨大的鸿沟!”
这番剖析精准得令人心惊。孙淼想起被王婷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周末,想起那杯自己其实不太喜欢但王婷觉得健康的蔬菜汁,想起衣柜里越来越多王婷挑选的风格……孙淼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王婷则像是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角落,脸色微微涨红,想要反驳却又一时语塞,只能更紧地抓住孙淼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这次,孙淼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目光坦诚地看着王父王母:“叔叔说得对。我们性格差异很大。婷婷像太阳,温暖直接,有时会灼人;我像……深潭,习惯内敛,有时显得冷漠。我们确实会因为生活方式、习惯不同产生摩擦。婷婷会希望我按她的方式来,觉得那样对我好;而我,有时候会觉得被束缚,但又不想让她失望,所以选择不说。”孙淼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王婷,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但这就是爱需要学习的地方,不是吗?爱不是要求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是愿意为了靠近对方,去磨平一些自己的棱角,同时也守护住彼此最核心的部分。婷婷在学着给我更多空间,尊重我的节奏和选择,比如现在租房,她就会问我意见。而我,也在学着更直接地表达我的感受和需求,而不是憋在心里。我们都在为了对方,为了‘我们’,努力改变。性格不合,或许在别人那里是难题,但在我们这里,是愿意一起解的方程式。因为爱对方,所以愿意去理解、去包容、去调整。这很难,但值得。” 孙淼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笃定。
王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对!爸,妈!我们承认我们有差异,有矛盾!但哪对情侣、哪对夫妻没有?重要的是我们想在一起的心!我们愿意为了对方改变!孙淼在努力学着表达,学着依赖我;我也在学着放手,学着尊重她的独立性。你们只看到差异,却没看到我们在差异中努力靠近的样子!爱就是最好的调和剂!我们有信心!”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王婷压抑的抽泣声。王父王母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他们看到了女儿眼中不顾一切的爱意和倔强,也看到了孙淼眼底那份沉静却同样执着的决心。反对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王母想起了女儿被迫分离那一年魂不守舍、日渐消瘦的样子,想起了心理医生委婉的提醒:“……强烈的反对有时会激发‘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让他们更加认定彼此是唯一对抗世界的盟友,反而加固了关系。现实生活的琐碎和磨合,或许才是最好的试金石……”
王父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奈妥协。他揉了揉眉心,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行。” 这个字吐出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感。“你们大了,我们管不了,也拦不住了。” 他看着瞬间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巨大惊喜光芒的女儿和明显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的孙淼,语气骤然变得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但是!听清楚,第一,要住一起,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以后过得好不好,日子顺不顺,别回来哭!”“第二,”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关系绝对不能公开!尤其是在亲戚朋友、同事邻居面前!我们老王家丢不起这个人!你们必须给我藏好了!要是闹得人尽皆知……” 他没说完,但那未尽之言里的威胁意味十足。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瞬间淹没了王婷和孙淼。王婷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喜悦的泪水,王婷拼命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好!好!我们答应!我们一定藏好!谢谢爸!谢谢妈!” 王婷激动地摇晃着孙淼的手臂。
孙淼也用力点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对未来小心翼翼的期盼。孙淼看着王婷喜极而泣的侧脸,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王婷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终于缓缓落回心底。阳光似乎在这一刻穿透了窗纱的阻隔,真正地、温暖地洒在了她们紧握的手上。“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孙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是无比郑重的承诺,“我们会好好过的。” 孙淼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带着苛刻条件的开始,但至少,她们终于赢得了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生活的机会。未来的路依旧充满未知,但此刻,她们的手紧紧相握,足以抵御一切风雨的开端。
离开时,王婷落在后面。王母突然拉住她,往她手里塞了张银行卡:"首付……妈给你们添点。"
王婷愣住了。
"别让你爸知道。"王母低声说,眼神柔软下来,"那孩子……确实不容易。"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孙淼突然停下脚步:"婷姐,我保证——"
"嘘。"王婷捂住她的嘴,"不需要保证。"王婷看着孙淼认真的说,"我们一起往前走吧,不管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