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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假的给你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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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长芙回到李家时天已经黑了,有侍女提了灯笼在门前等她。见戚长芙来了便焦急的迎上去。
“四小姐您怎么才回来!”
“是父亲有什么事儿吗?”戚长芙一边上台阶一边问,往日除了父亲要寻他,没人管她几时回来。
侍女看她身上脏兮兮已然破了的衣裙,开口道:“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了?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家主有事找您,已经等了许久了!”
果然,“知道了。”
戚长芙回了自己院子,洗净了脸,又从柜子里拿了身干净衣服换上,去了正厅。
李家家主李同康已然在堂上坐着,他的第三房妻子秦安澜在他手边,戚长芙那几个姐姐妹妹也都在堂下坐着。
见她过来,李同康猛的一拍桌子:“还知道回来!”
戚长芙熟练的跪下,面上不见一丝波澜。戚长芙是李家最乖顺也最让人不省心的女儿,李同康说什么戚长芙都听,但也都不在乎,说的时候答应着好好的,但真有事儿谁也改不了她的想法。
李同康见她这副模样更加生气:“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里像个野孩子往府外跑!你看看你的姐姐们!哪儿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我李家是容不下你了吗!”
戚长芙行礼,识趣的道歉:“父亲,是女儿错了,长芙不敢了。”她没说今天她的三姐姐李容薇联通孙家堵她的事儿,因为这不是第一次发生,戚长芙也不是没说过,但结果就是李同康假模假样的训了李容薇几嘴便再也没了下文。
她姓戚,在李家,没人会向着她。
秦安澜适时出来调和,她不是不知道自家女儿做得那些好事:“好了老爷,先别生气了,身子要紧,今天不是还有正事儿嘛。”她倒一杯热茶给李同康顺气儿。
李同康不耐烦的看戚长芙一眼,挥挥手:“起来吧,起来吧。”这是他最不关心也最不省心的女儿。
戚长芙起身在空位坐下,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事儿要全家人到齐。不对,今天来的只有他四个女儿,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在。
堂上李同康发了话:“为父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有一事想要跟你们商议,你们唐伯父明日要到我们商桥城来。”
听见李同康的话,戚长芙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个举着风车的蓝衫少年从她昏黄黯然的记忆里跑出,她攥紧手中衣袖,唐伯父要来商桥,那是不是,唐渐也会来。想起唐渐,她心里总是泛起暖意。
戚长芙与唐渐也算是青梅竹马。幼时的戚长芙不被父亲喜爱,在李家,李同康的态度便是全府人的态度,于是戚长芙早早就习惯了厨房的剩菜与别人的冷眼,只有唐渐不同。唐渐会真诚的叫她名字,带她翻墙出去吃城南的豆沙包,替她挡别人砸来的石子,在唐渐那里,戚长芙只用做自己。
在戚长芙暗淡的少年时光,唐渐无疑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同康还在说话,“我与你们唐伯伯年少便相识,一同念书,更有同窗之谊。所以当年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为父便与你们唐伯伯约定好,不管是男是女,两家必结姻亲。”
“你们唐伯伯明日前来也有这个原因,为父今日叫你们来便是为了定下这门婚事。唐家长子唐为青,他啊,是当朝太子身边的红人,为太子做事,风光无胜,嫁给他,你们日后定无愁苦。”
李父讲完了话,几个姊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个人说话。大家心里似乎都不想接这门婚事,整个商桥城都知道,这唐家长子唐为青虽然自幼饱读诗书,才智无双,但却一直没人愿意与其结亲。因为唐为青自出生时脸上便带了一道长长的疤,从额角一直蜿蜒到唇边,有人说这是他上辈子作恶太多,阎王爷降给他的惩罚。也因为这道疤唐为青在唐家也不受待见,更别提唐家还有同样聪明但相貌俊秀的唐二公子唐渐作对比了。
李同康知道女儿们的心思,说实话,他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煞神,可他好面子,与唐家的婚约不能作废,唐宗明那老狗又指定只给唐为青定亲……
李同康看看各自低头盯着脚尖的女儿们,深深叹了口气。突然,他瞟到角落里戚长芙沾了泥的鞋子,脑子一转有了心思。
他这个女儿虽顽劣,但着实漂亮,像她母亲,只多了几分英气。
“长芙啊,你今年可是十九了?”
戚长芙从未在族会上被提及,习惯性的呆在角落,此时猝不及防被问起,心道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女儿十八。”
“十八。”
李同康想要捋捋他那不存在的胡子,转身拿起茶杯吹走茶沫抿了一口:"也是个该嫁人的年纪了。”
话中意思清楚明了,在座的人都揣着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着这烫手山芋终于也是抛了出去。
戚长芙在这种氛围里感到局促,高门大院,子孙满堂,但这里是她的家,周围也不是她的亲人。一道屋檐隔出分明的界限,半清半隐,李家人站在屋檐下,戚长芙站在月光下。
她抬起她那双从不愿意直视她这位所谓父亲的眼睛,声音不大但却坚定:“我不愿意。”
“你说什么!”李同康震怒地回头,把杯子摔在她脚下,碎裂的杯子溅上她的脚面,这是戚长芙第一次敢正面反抗他的话。
戚长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重复:"我说我不愿意,戚长芙不愿意嫁。”
戚长芙说狠话时语气也是平静的,只是李同康却仿佛骤然被这个名字击穿,他从不许戚长芙随他的姓,也不让下人在李家喊她的名字,他看向那双戚长芙漆黑的眼睛。这双眼睛在现在看来与常人无异,但李同康却知道不一样,在日光极盛时凑近了看,便会现出幽深的翠色,像青竹,像琉璃。这般漂亮的眼睛,李家有三个人有。
他早逝的亡妻和一双儿女。看着戚长芙,他又想起戚韵,想起她那双总是凄切含泪的眼眸,以及早早被他亲手溺死的孩子。虎毒尚不食亲,他却断了自己亲子的生路,李同康不悔却也后怕,不是怕黄毛小儿做鬼来寻他麻烦,只怕那满天神佛会因此降下罪过,毁了他李家几世荣光。
戚长芙没去看李同康失神的模样,只是撂下一句“我不愿嫁,爹您还是找其他姐妹吧。”便拂袖离去,裙摆漾开一朵莲花。
李同康颤抖着指着她不肯回头的背影,长久地说不出话,秦安澜立马递上一杯茶帮他顺气,李同康抓住妻子的手,俨然气到极致:“你听见她刚才说什么吗!反了她了!”
“老爷您别生气,长芙还小不懂事……”
戚长芙一口气跑出李家大院,没有目的地在街上狂走一通,待到回过神来,街道已经空无一人,只剩满街家家户户门口挂的灯还亮着。
商桥这地方,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它离天子住的京城只隔了一条大河,但河上风大浪更大,若要从商桥入京只能走要十天半月的陆路。
听镇里的老人说,早年间商桥的河还没有现在那么宽,两处常常通商,也有不少人选择移居。但时间久了,因为坍塌两岸的距离越来越远,风雨也渐频,河上再渡不了船,从此分居两地的人们便不能时常来往。
于是岸,边的村庄有了夜里也要挂满灯笼的习惯。灯笼长明,相隔数里的游子隔着漫漫长夜看见这点点荧光便就像回了家一样。
抬手托住一盏红灯笼,戚长芙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歪头,影子也歪头,她跺脚,影子也跺脚,头上的发髻颤颤巍巍的晃。她把自己哄开心了,也走累了,于是就地坐在了灯下,影子静悄悄地陪着她。
一个石子飞来,不偏不倚地砸中戚长芙的脚面。戚长芙抬头看石子飞来的墙角,瘦长的人影披着青绿的袍子抱剑倚在墙角。少年开口:“怎么了?不是回家了吗,大半夜坐在这儿干嘛?”千鸣说着话走过来,脱下披风盖在戚长芙肩头。
“秋末了。”顺势就坐在了她旁边,劲瘦的影子被拉的更长。
戚长芙拢紧披风配合地吸了吸鼻子:“快入冬了。”千鸣个子高又习武,披风被他暖得很热。戚长芙不太知道该这么回答千鸣的问题,只是沉默。
说到底,她与唐渐尚未明确心意,再怎么胆大戚长芙也只是个小姑娘,她不好意思到处宣扬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她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长鸣今天白天才刚认了这个亲妹妹,不熟悉是一方面,他对女孩向来不太会说话也是事实,哪怕是他妹妹也觉得无措。于是在察觉到戚长芙可能没那么想说话时,长鸣也只能保持沉默。今夜他最后的任务收尾已经完成,但他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来休养,让他能够有充足的精力安全回到京城,毕竟,那儿还有人正等他回去。
千鸣的右手隐秘地捂住腹部,翻烂的皮肉此刻正刺骨的疼,这次任务着实艰难,一行五人,他是唯一活着回来的。想起遇难伙伴死时眼里的无尽不舍,他心痛至极但又无望地想,什么时候会轮到他自己呢?可能就是下一秒。
正好有这养伤的几天,让他帮长芙做点什么再走吧,京城路远,下次再见,便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秋天的桂花开得很盛,风吹过带来的不止阵阵幽远的花香,还有落在身上的满头金桂,桂花沿着他们的衣摆转了一圈儿,树下已然两个桂花小人。
兄妹俩满心的愁思被这突然的惊喜打断,长芙手里拈着小小的花瓣,与长鸣一同笑着抬头看向街旁的桂花树。又一阵风吹过,花瓣如雪如雨扑了人满脸,千鸣抬起胳膊去挡,转头看见戚长芙也抬起来胳膊,衣袍之下,戚长芙与千鸣看着对方满身的花瓣狼狈的模样都忍俊不禁,头发一抖一抖的笑。
长鸣伸另一只手捡戚长芙头上的花拿到她眼前给她看,花朵小巧嫩黄,散发出迷人的馨香。夜里两人的眼里都映着灯笼的光,异常得亮,他语气里带笑:“倒是也戴上真花了,以后就带这个吧。”
戚长芙接过他指尖上的小小花瓣,当真点在了头上。又拔下头上的杏粉簪子,衣袖差点打到千鸣的脸。她不甘示弱的将发簪歪歪扭扭地别在长鸣的头发上:“那假的给你带吧。”戚长芙眯着眼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