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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戚长芙你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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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长芙你下来!”
十里街南有一个废弃宅落,听大人们说是前朝一个小官逃命后留下来的,至今没人打理。墙面被风雨剥落,斑驳一片,混着青色的石苔,院内杂草丛生,足有一人高,跳进去看不见人影。
戚长芙蹲在矮矮的墙头,脚下泥土松动,窸窸窣窣的掉下去。她转头看向后面追着朝她扔石子的几个少年少女,没什么情绪的扯了扯嘴角,跳了下去。
“哎!她怎么进去了!”一个少年焦急的喊,想要跟上去。同行的人拉住他:“别去,那宅子里有鬼!”想起近两天这死宅闹鬼的说法,几人皆是不寒而栗,脚撵着脚地后退了几步。
“我们走!一个丫头片子!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她!”
戚长芙听着墙后的跑动声,松了口气。院里高大的杂草将她挡了个严实,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用手扒开草叶。身上粉色的锦缎衣裙时不时勾住草杆,戚长芙走得很是艰难。
走出草窝,入目是破败的门帘和长满青苔的石板。一只黑鸟在枯死的枣树上盘旋,迟迟不肯降落,积满落叶的井口依旧撒发出阵阵阴寒,风吹得门框吱呀作响。
戚长芙想起昨日家里两个丫鬟的对话,她们说这死宅最近闹了鬼,空无一人的地方半夜竟传出走动的声响,时不时有长头发的影子飘过。
她其实是不信的,大家又没有亲眼见过,怎么能知道真假。若是真的野鬼,索命也索不到她的头上来。
戚长芙迈开步子打算找找这宅子有没有后门,孙家那些人一定正蹲在门口守她出来呢。
“扑通!”身后门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有鬼!不是,有人!
一股冷风从身后吹来,荡起她的发尾和衣角,地上的影子都萧瑟了几分。戚长芙大起胆子转身,小心翼翼向连门窗都已经烂透的偏屋走去,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板,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满面。她放慢动作向里走去,屋内空无一人,窗边的蜡台却粘上了新的蜡油。戚长芙站定,空气里有什么让她不寒而栗的东西,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她迅速转身。
寒光从眼前划过,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戚长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别动。”
冰凉的刀刃贴住她的脖颈,身后传来温热的气息。
冷峻的少年声音传来:“刚才你离开就可以的,进来是想找死吗?”
戚长芙紧张得咽了口口水,白腻的皮肤贴近刀刃,身后人又把刀不着痕迹的拿远了几分。
“刚才不怕。”戚长芙轻轻的说。
“现在怕吗?”
“怕了,我不想死那么早。”
少年收了刀:“你倒是爱说实话。”他没管戚长芙,自顾自走到一旁垫起的草垛盘腿坐了下去。
戚长芙这才有空打量他,少年一身青色劲装,笔挺利落。左肩有一片浅淡的血迹,应该是受伤了。他的头发也很长,高高的束了半个马尾。
视线转移到他的脸,戚长芙有一瞬的怔愣,眼前人面如冠玉,鼻挺眉锋,一双眼睛竟与她像了七分。
她蓦然想起母亲口中常常提到的那个名字,走近一步更加仔细地打量他的眉眼。
“哥?”戚长芙试探着开口,语气疑惑。
少年抬头,两双同样明澈的眼睛在无声中对视,光穿过破败的窗户透过来,他们的眼底都泛出浅淡的绿。
少年笑,向戚长芙招招手:“过来。”
戚长芙犹豫一下,还是走到他身旁坐下,裙摆掉在地上沾了一层灰,少年侧目看她过来,抬手拾起她绣花的裙角,轻轻放到草垛上。
“我叫千鸣,你叫什么?”
“戚长芙,长夜的长,芙蓉的芙。”
千鸣看她一眼,用刀鞘点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戚长芙歪头看是哪两个字,沉默良久,说:“在我的记忆里,你叫戚长风。”
千鸣笑得凉薄:“是吗??”
戚长芙看他:“那是娘亲给你起的名字。”
他摆弄着手里的长刀,说:“怎么认出我的?我们长得确有相像,但其实还是差很多不是吗?”
身旁的女孩没回话,只是沉默的盯着窗外,仿佛陷入了一场美好的梦境。良久,她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根稻草打结,缓缓开口:“母亲说过,我曾有一个亲哥哥,若是有缘,我们此生可能能再见上一面。我问她到时我该怎样认出他呢?她说我若是见到了就知道了。那时候我不懂娘亲说的话的意思,看见你的时候我却知道了。就,某种感觉,某种注定。”
这次换千鸣沉默了,他向后靠在墙上,伤口被拉扯有些疼:“娘亲,娘亲她还好吗?”
戚长芙声音低了下去:“我三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她告诉我她给你起了名字,可惜不能让你知道了。”
“她走的时候,可还安稳?”千鸣面不改色,眼眶却是红的。
千鸣没见过父母,他是祸星,是被云家扔掉的孩子,自出生起便一日不曾在父母身边。可骤然听见母亲的事,他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难过。
“她是睡过去的,没什么痛苦。”说着说着,戚长芙自己也难过了,她看看高自己一头的千鸣,想想还是算了,他们兄妹俩还没熟到可以一起抱头痛哭的地步。
戚长芙从小就听母亲说过她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和她一样,哥哥的眼睛也会在阳光下映出浅绿色。小小的长芙扎着两个丸子头好奇的问:“娘,哥哥叫什么?他去哪里了?”娘亲会抱她在腿上轻轻的摇,声音浅浅的,说话慢慢的:“戚长风,你哥哥叫戚长风,我的孩子啊,他命苦。”
娘亲的声音里带着想念,眼睛总是看向很远的地方,戚长芙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院外的天空,那该是自由的地方。
长大后的戚长芙才知道为什么哥哥要走,原是在他们出生的时候,有云游的术师给他们算了命格,他们兄妹俩,一个是祸星,一个是炽星。祸星祸乱天下,炽星命途多舛。爹爹并不只有这一个儿子,他纳的妾多到院子都不够分,于是千鸣理所当然的被抛弃,当晚便让人把他扔去了河里。爹爹心眼小,连着母亲和自己一起记恨,这么多年来对戚长芙也不怎么有好脸色,甚至让她随了母姓。
祸星炽星,戚长芙信吗?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与兄长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十个月的血脉缠绕,要是真有命格,怎么能分的开。
戚长芙与戚长风的命格,当是绑在一起的。
没人愿意在痛苦里沉溺,于是总需要一个新的问题打断:“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看来是逃过一劫,不过,怎么又回来了?还受了伤?”
千鸣按住肩上的伤口:“不知道,我自小便在慈孤院长大的,就在河的对面。院里的姨母说,她捡到我时还带着一封信,上面记录了我的生辰八字,并且说我还有个双胞妹妹,她说让我长大了也不要来寻,能平安长大就好,于是我真的没找过。到了九岁,我被京城的崔家买了去当护院,他们教我武功,给了我住的地方,所以我其实过得还不错。”千鸣转头看着戚长芙笑“后来我长大了,时常被派出府出任务。前年,我刚好在这儿阴差阳错看见了你。”
“我?”戚长芙疑惑。
“应该说是你的眼睛,”千鸣隔空点她的眉眼“你不也是嘛,一眼就认出了我。后来我就跟人家打听你的消息,云府的事儿不算什么秘密,也根本没人保密,于是我便猜到了,我就是云家被扔掉的那个孩子,你是我双胞妹妹。”
戚长芙没问他为什么不来相认,因为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我这次来是出任务,只不过这任务有点凶险,受了点伤走不了。于是我就寻了这间没人来的破屋子,打算养养伤再走,结果你就闯进来了。”
“幸好我进来了。”戚长芙很认真的直视他,她的脸上抹了泥土,许是翻墙时蹭的,看起来有点狼狈,发带也是乱的。
千鸣从口袋摸出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怎么?有人欺负你?”
“没,来得路上摔了一跤。”承认被人欺负其实有点丢人。千鸣也不揭穿她,只是撑着地站起身:
“天不早了,我先送你出去。”
戚长芙搭上手,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没有凳子,坐了许久她腿都麻了。
说要出去,千鸣却不动了。他站直身子用手从戚长芙的头顶比到自己胸前,语气疑惑还有点欠揍:“不是说,我们是双胞兄妹吗?怎么……”
戚长芙微笑,抬脚要踹他,千鸣已经提前闪了一个身位,发带甩在身后,向门外走去了:“快点跟上!”
戚长芙追上去,心底久违的静谧,此刻脸上的笑也带了几分真心。
很奇怪,这是第一次见面,戚长芙却感觉好像他们从未分离过。从相遇到相认,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
血缘,一种过分神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