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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金贝利的第二道佳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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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比门外更安静,像是涂过一层厚厚的绢,连呼吸都会被吸走边角。
金贝利?兰多先是眨了一下眼,像被逗乐,接着笑纹一缕一缕挑了起来:「呦呵呵,真是勇敢的宣告。可惜啊,我这里的规矩,不收宣告,只收答案。」
倪雅抬眼,杯沿在齿尖轻轻「叩」了一下——那是她的暗号,只有她自己也未必记得的微小习惯。
她的眼底有一瞬间的雾,像被烛焰舔过又收起,他似乎心中的某一部分,又被吞没了一点。
己多往前一步,微弯腰:「欢迎您,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如多待一会?与我们共进晚宴。我们目前正在玩很好玩的游戏,我们的主人希望可以邀请您一起与我们参与今天的『七问之宴』。此外……」他指指桌心慢慢升起的黑色金属圆环,「在第二道菜上桌前,还请您找到属于您的位置,完成对坐。」
圆环下方的木面,四个字仍旧错乱:「人/入/生/死」。烛光把每一笔划的凹陷拉得像唇缝。
安米莱蒂没看圆环,她只看倪雅,像把整间屋子当作背景噪音。
她把露营灯交给了荷拉,空出双手,才对主位淡淡点头:「规则是什么?如果不需要每一个人都参加,那这个对坐游戏我来参与。要问什么问题——我来替他们回答。」
低低的一声「啧」从红发男人那边溢出来,贺朝升偏头:「你很会抢戏啊。」他一边说,一边把椅子后腿放回地面,发出一声不太礼貌的「咔」。
黑发男人李问把他的袖口按住,没说其他的,这是冷静的开口:「看看他们会怎么回应她。」
所有视线落回安米莱蒂。
她没有表演昂首阔步,她走路很省,像是把力气都存起来用在刀口上——走到圆环前,抬眼对己多:「所以规则是什么?」
己多:「就由我来跟各位尊贵的客人说明吧,第二道菜有分成两个版本,简易版本是对坐者二人各念一字,须排成『入死出生』。只要念错就会落入祂的味蕾。念对可以开启下一扇门。若二人之间有『互为答案』的关系,念出来会更安稳。若没有……各位尊贵的客人们可能会需要更多的食物来满足自己的食欲。」
「……互为答案?」叶竹薇推了推镜框,声音冷静,「什么意思?是指例如『我很害怕』跟『我完全不害怕』,就跟一开始选择留下或离开一样吗?」
庸自颐把眼镜往上推了一点,手指在桌面点着,带着某种规律听起来像在思考:「嗯……也有另一个可能像是『名字』与『称呼』,两个人的名字各自有对应。」
倪雅听到他说的话忽然心口一紧——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线割了一下。
「既然这样,也有可能是两人曾经交换过的记忆……我忘了,我们小时候互相叫的第一个暱称。」
她说完这句的瞬间,舌根又发麻,像被汤里的鳞蹭了一下。
金贝利?兰多轻轻一敲杯壁:「呦呵呵,呦呵呵,诚实的客人总是特别可爱。」
艾德?安里克在胸前画了一个更小更急促的十字,唇线紧了紧。
「对坐者由谁择?」安米莱蒂问。
「由——」金贝利把狮头拐杖横了一下,像在乐句上做滑音,「当然是由我这个主人。」
他看向倪雅,笑容像糖衣:「呦呵呵,不过呢,我今天想要来一点不一样的,让新来的那位美丽的女客人选择吧,呦呵呵。要让谁坐到你对面呢?你、她,还是——」他看向拖着尾音的黑影,「祂。」
圆桌外的影子被烛火唇舐般地抹了一道光。
那不是人,是一截薄薄的、贴在墙上的轮廓,像蛇蜕下来的皮,被谁小心翼翼地钉在木板上。
它明明没有眼睛,可每个人在心里都觉得它在看着什么。
倪雅握紧了银匙,指节微白。
她本能地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某种礼仪按住,她看向安米莱蒂,无声地说:「我上。」
「我来。」安米莱蒂对着他摇头声音很轻,却盖过了所有烛焰的爆鸣。「你只需要坐在那里,看着我。」
倪雅嗯了一下,还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嘴巴就跟被强力胶黏到一样,连张开都很难。
手指抠了抠椅子的把手,方倪雅内心不由得感到焦躁,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
己多拍了两下掌。桌面两侧滑出两节窄窄的平台,像伸出的舌头。圆环居中,两边正对。己多示意:「请。」
安米莱蒂走上左侧平台。
冷静的看着对面的空位,坐在正中间席位上的客人们谁也没动。
「远道而来的客人,请你开始选择吧,选谁来与你对坐。」己多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与眼睛一样呈现弯月形,他一支手放在胸口仪式感非常的强烈,站在那一张空椅子的旁边。「我会帮您邀请这位嘉宾上来的。」
空气里的声音忽然同时多了好几道耳语:洪语吸气声有一点颤,安特蒙粗重的鼻息像压着火,法兰?派尔细细地在喉间清了一下,像要把某个字卡在舌尖最合适的位置。
方倪雅想要自己主动站出来,他发现在安莱蒂坐上那一张椅子之后,自己就没有受到任何限制了。
身旁的人却按住了他,是那位名叫庸自颐的人,他低说了一个字:「等。」
接着顿了一下,补充说到,他看着倪雅:「妳若上去了,可能会把自己的名字押进去。」
倪雅怔了一下:「我的名字?」
「名字不只是称呼,它是你在你自己心里的叫法。你刚才已经失去一个互称,再遗一个,会让祂有第二条线牵你。」庸自颐看向安米莱蒂,「所以由她来,他没有参加第一个游戏,所以押的是——」
「是我自己。」安米莱蒂替他接完,目光没动,「我感觉得到这张椅子把我困住了。」
「哎呀呀,客人居然这么喜欢聊天,不如对坐的另一位要不要选择这位先生呢?」己多温声提醒。
「不,让祂来。」安米莱蒂抬手,安米莱蒂看着他刚刚走过来的那扇门,不知何时他又打开了,门外是一片渗人的漆黑。
房间内的墙壁接收到他这一句话,整面墙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激到似的慢慢地、慢慢地鼓起了轮廓,最后收束成一团。
一个无眼的头,一截咽喉,薄薄的唇,与极轻的笑。
它长得很奇怪,不再人类的审美上面,在每一个人的心跳不自觉开始加速,它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那里,头从右摆到左,像是在观察里面有什么人。
安米莱蒂心头突然一紧,他感觉他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一个诡异黏腻的存在。
它的咽喉上下移动,没有唇舌却像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同时吐了一下蛇信。
『——好啊。』
这一句话直接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听到的人脑子就像被翻了一页的纸。
己多很满意地笑了,他带着么种像是华尔兹的步伐退开半步:「既然『对坐』成立,那么我们今天第二个游戏就可以开始了。」
圆环下方微微一热,像是有人在熨衣服,将字的边角压平。烛焰全都往前俯了一下,像在等第一声。
安米莱蒂吸了口气,不看对面,不看圆环,只看右边第二张椅子的那个人——她的「答案」。
她念:「入。」
对面那张薄唇动了一下,像两片纸在轻轻合:「死。」
安米莱蒂:「出。」
墙影:「生。」
四字落定的刹那,圆环发出一声很轻的「咔」,像骨节对回去。桌面中央,黑木板往下沉了半寸,露出细到几乎看不见的一道缝。
缝里没有光,却有一股极快的风,从底下往上窜,像是某个巨大的胸腔正吸一口长长的气。
「通了。」庸自颐低声。
金贝利?兰多鼓掌,笑得像在收场:「呦呵呵,优美。居然没有得到其他的答案,远道而来的客人,你很聪明,己多第二道菜可以上了。」
仆从再度同时前进,银盖轻轻落桌。
己多抬掌,每一个人眼前的盖子同时揭开——
第二道菜:喉锁。
每一只盘子里,都是一截细长的骨节,被花草与奶白色的酱汁半掩。
骨节两端各有一颗小小的金铃,像吊坠,像胎儿的两个小指节。
只要一靠近,便嗅得出一股甜腻的奶香与极浅的铁味。
「『喉锁』的吃法很简单。」金贝利像是慈祥的老师,「用银叉挑起,左右各一口。若你心里有话想说却不说,它会替你把那句话锁起来;若你说了它不想听的,那句话会被锁在你的喉头。」他示意己多,己多举杯,「第二问——由刚刚胜出的对坐者先。」
他的目光落在安米莱蒂:「请回答:你最想从她身上『锁起来』不让世界听见的,是哪一句话?」
空气像被人按了静音键。连酒脚碰桌脚的细鸣都灭了。
倪雅本能地要说「别回答」——舌头却被规矩按住,她只能看着安米莱蒂。
安米莱蒂没有看任何人。
她把叉子挑起,骨节在酱汁里绕了一下,发出轻轻的碰撞声。她说:「——她对我说『我不害怕』。」
倪雅的眼睛震了一下。
安米莱蒂把骨节送进口中。
骨头脆如饼,酱汁冰冷。
那句话像一把冷铁,贴在她喉咙最内侧。
她不急着吞,等它的冷过去一点,才把它推下去。
「好奇特的答案,我可以问问理由吗?」己多问,像是在笔记上加底线。
「因为当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就代表她怕得要命。」安米莱蒂很平静,「而我希望,她只在我面前怕。」
蜡烛的火猛地长了一指,像有人在它背后轻推了一把。
金贝利?兰多笑:「呦呵呵,原来是这样子,听起来你非常的爱他。那么换她——」他抬抬下巴,对倪雅,「你要锁起来的是什么?」
倪雅看着盘里的「喉锁」,指尖有点冷。
她知道如果她说了假话,舌面会起白点,会像蛇一样长鳞;如果她沉默,会遗失一件她「以为不会忘的小事」。她想了两秒,抬头:「——她曾经对我发过誓,说她能保护我。」
安米莱蒂没有眨眼,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为什么要锁?」己多问。
「因为那是她最会拿自己开刀的地方。」倪雅的声音很轻,「她保护我,就会忘了自己。我不想让世界用这句话缠住他。」
她挑起骨节,铃声很浅。
骨头在牙间碎开的声音,像摔碎了某个温柔的伪装。
第二问毕。依然有人撒谎,有人诚实。
李问的汤面没有再缩,像一面没风的湖;洪语的舌尖起了几颗极细的白点,像被沙子蹭过,她怯怯地开口却发出嘶的声音,他变得又哭又笑,努力装作没事;安特蒙喝得粗,像用酒把胆子灌回来;法兰?派尔把铃子摘下来捏在掌心,像握住了一段要逃走的旋律。
第三道菜尚未上,钟声却先来了——不是屋内的,而是地下的,远远的一声「咚」,像是前面那道门,又呼了一口气。
戴丝琳忽然把头微偏,像听见了什么很轻的音。
他低声对荷拉:「门还活着。」
「我们也活着。」荷拉回,唇角一勾,「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