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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缺席的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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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开学日的太阳晒得塑胶跑道发软,公告栏前挤满高一新生。沐染染踮脚找名字,指尖停在“高一(A)班”——紧挨着的,是江姗姗、顾北、陆锦轩。她心脏小小地蹦了一下:像有人提前把她的愿望折好,悄悄塞进录取系统。
教室里窗扇新刷了白漆,日光透进来,带着淡淡的油漆味。班主任抱着一摞档案进门,脚勾到门槛,“哐”地磕在讲桌角。全班哄笑,老师自己也笑得弯了腰,眼镜滑到鼻尖,像卡通人物。笑声驱散了最后一丝陌生感,也盖过了沐染染心里那一点“被安排”的窃喜。
点名后排座位,江姗姗把书包“咣”一声扔在她旁边:“缘分真霸道。”
前后位随之落定——顾北把椅子反坐,双手搭在椅背上,冲她们挑眉;陆锦轩低头擦桌面,阳光落在他睫毛尖,像给那排黑色羽毛镀了金。沐染染回头借橡皮,与他的目光在空气中轻轻相撞,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傍晚——
最后一节自习下课铃拖得老长。同学们潮水一样涌出,教室瞬间空成贝壳。沐染染把练习册拢齐,慢慢下楼。晚霞铺展在天际,像一条被拉长的渐变色丝带,从橘红过渡到深紫,和她心里的空落形成鲜明对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父亲”两个字闪得扎眼。她站在操场跑道最里圈,接起,背景音是键盘噼啪与会议提示音。
“染染,抱歉,爸爸临时要飞上海……礼物寄给你妈妈了,你会喜欢的。”
晚风掠过,吹乱她额前碎发,也吹得那声“没事”发颤。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指节碰到脸颊,才发现自己笑得僵硬:“反正不是第一次,我习惯了。生日而已,不过就不过。”
“等爸爸忙完——”
“又是等。”她截断,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小时候等家长会,中秋等团圆,过年等回家,现在连十八岁生日也要等。爸,你知道‘等待’两个字怎么写吗?是‘竹’加‘寺’——像竹子立在空庙,风吹一下,就响一声,空响。”
说到最后,她已哽咽,先挂断。泪砸在屏幕,碎成八瓣,顺着钢化膜滑下去,像没来得及坠地的流星。她拿纸巾胡乱擦,纸屑黏在眼角,揉得生疼。
操场只剩风。她绕着跑道走,一圈,两圈,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另一个孤单的自己。看台上偶尔有情侣说笑,声音飘过来,又很快被夜色吞没。她抬头,月亮挂在足球门横梁上,冷白,像一面不会说话的镜子。
“原来孤独这么难过。”她小声说,呼出的雾气很快被风吹散。
——转角——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肩膀,带着跑动后的温热。回头,是陆锦轩,后面跟着顾北、江姗姗。三人都喘着气,显然找了一圈。
“怎么哭了?”江姗姗问。
“风大,沙子进眼睛。”她笑,却比哭还难看。
顾北把篮球换到左手,右手胡乱在兜里掏,最后只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递过去又缩回:“干净的,就是……形状自由了点。”
江姗姗白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草莓糖,剥开,直接塞到沐染染嘴里:“甜的,能把苦盖一盖。”糖球在舌尖滚,甜味像小烟花炸开,她眼眶更热,却努力弯眼:“谢谢。”
陆锦轩站在半步之外,手机又震动,他低头扫一眼,按掉,抬眼时声音很轻:“晚上……有空吗?”
“我篮球社要训练。”顾北耸肩。
“我实验室临时加课。”江姗姗吐舌。
陆锦轩顿了顿,补一句:“我也有事。”
沐染染把糖抵到齿根,甜味混着微苦,她笑得更开:“没事呀,正好老师让我改作业。”她挥手催他们走,背影融进路灯尽头。风重新卷过来,把她的影子吹得晃了晃,像一面被雨水浸透的旗。
——夜自习教室——
日光灯白得发冷,作业本堆成小山。她一本一本批,红笔在纸上划出对勾,偶尔停顿,看窗外。教学楼外的月亮升至中天,像被钉死的圆规脚,圈住她所有无处安放的委屈。
批完最后一本,已是十点二十。她关掉教室灯,走廊感应灯随之亮起,昏黄,像年迈的月亮。下楼时,她把手揣进口袋,摸到那颗被体温焐软的草莓糖纸,展开,粉色的糖纸映得掌心一点微红。
——回家路上——
小区铁门“吱呀”一声。夜风转凉,她缩了缩肩,抬头看那轮月亮,小声嘀咕:“原来孤独这么难过啊。”
——小区路灯下——
沐染染前脚刚迈进铁门,后脚还来不及收,就听见黑暗里蹦出整整齐齐的六个字:
“祝你生日快乐!”
声音不高,却像有人把暖色的灯一下子全拧亮。她回头——
陆锦轩托着一只巴掌大的草莓蛋糕,蜡烛火光在夜风里抖得像随时会熄;顾北两手拎着礼花筒,“砰”地拧开,彩带飘到她头顶,落在发梢上;江姗姗把一只毛茸茸的礼盒背在身后,探身冲她挤眼。
沐染染愣了半秒,眼泪比反应更快,啪嗒砸在鞋面。她胡乱去抹,却把眼尾揉得通红,像只被淋湿的小猫。
“怎么又哭,小花猫妆都花了。”江姗姗上前一步,揉她头顶,“干爹没空,这不是还有干娘跟我们吗!别哭,再哭可真成表情包了。”
陆锦轩把蛋糕往前递了递,烛光映着他微红的耳尖:“项链……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掌心摊开,黑色丝绒盒里一条极细的银链,吊坠是一弯小小的月亮,边角镶了颗碎钻,像把真的星光摘下来扣进去。
顾北不甘示弱,把大礼盒往她怀里塞:“我的是拍立得!以后谁再缺席,就让照片替他到场。”
沐染染抱着一堆礼物,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干脆笑出声,哽咽着:“这是我过得最热闹的生日……谢谢,谢谢你们记得。”
——家门口——
沐母听见动静,推门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袖口沾着面粉。她一边招呼“孩子们快进来”,一边偷偷抹眼角。餐桌早摆得满满当当:糖醋小排、清蒸鲈鱼、奶油焗虾,中间空出一块圆,刚好留给草莓蛋糕。
沐染染被推着去卧室换裙子。门合拢,她背靠着门板,打开另一只礼盒——母亲送的。里面一条淡水珍珠手链,珠子泛着温柔的粉,像黎明前最浅的那层天光。她戴上手链,指尖微微发抖。
换好裙子出来,裙摆到膝下,纱质内衬走起路来轻轻鼓起,像一朵会呼吸的云。陆锦轩本来正给蛋糕插数字“18”,闻声抬头,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两秒,随即垂下,耳尖却悄悄红了。他低声:“……很好看。”
——饭后——
客厅灯关掉,只剩蜡烛。四个人围成一圈,拍立得“咔嚓”一声,定格四张被烛火镀上金边的笑脸。沐染染双手合十,闭眼三秒,没许愿,只在心里默念——
【让时间停一下,就一下。】
——深夜 23:50——
送走朋友,家里骤然安静。沐染染把餐桌上的彩带一根根收好,缠在手指上,又松开,像放掉一场烟火。
她坐回书桌,月光从百叶窗切进来,一条一条铺在日记本上。她打开笔帽,还没写字,手机先响了。
“父亲”二字在暗屏里亮得刺眼。她深吸一口气,滑动接听。
“染染,爸爸刚下飞机……礼物收到了吗?”男人声音带着长途航班后的沙哑与疲惫。
“收到了。”她握着笔杆,指节发白,“可明年……能不能不要礼物了?要你人来,就一次,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只有机场广播在背景里机械重复。良久,男人叹气:“爸爸这么拼,是想给你最好的未来。”
“我想要的是‘现在’,不是‘未来’。”她声音轻,却像把每个字都咬碎,“爸,我一年见你三次,每次不超过四小时。我快记不住你香水味了。”
说到最后,她嗓子发干,眼泪无声地砸在日记本上,晕开一小片蓝墨。
男人再开口时,嗓音低哑:“染染,等——”
“又是‘等’。”她笑了一下,把电话挂断。
屏幕暗下去,房间重归寂静。她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指节发僵。窗外月亮挂在楼角,像被钉死在夜空的一枚邮票,寄不出的思念只能原地起皱。
她拉开抽屉,取出那张全家福——爸妈还在一起,她坐在爸爸肩头,妈妈挽着爸爸的手臂,三个人笑得毫无防备。她把照片扣在桌面,又拿起,最终塞进日记本最后一页,合上。
“明年你要是再不来,”她对着月亮轻声说,“我就真的不等你了。”
——叩、叩、叩。
极轻的三声,像雨点落在屋檐,却足以把沐染染从潮湿的思绪里一把拽回。她慌忙把手机反扣在枕边,指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屏幕的光灭了,房间里只剩一盏昏黄小夜灯,把未干的泪痕照得亮晶晶。
“染染,睡了吗?”门外,沐母的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倦意。
“还……还没。”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让喉咙听起来平整,尾音却还是不受控地发颤。
门被推开一条缝,先探进来的是一只冒着热气的玻璃杯,杯壁凝着细小的水珠;随后才是沐母的脸——鬓角还沾着厨房的水汽,眼角细纹在暖光里柔和地铺展。
“温牛奶,加了蜂蜜。”母亲把杯子放在床头,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喝完早点睡,对身体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