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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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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太阳尚未升起。清晨云雾缥缈,如烟雾镶嵌在青山臂弯,几十户灰瓦黄泥屋舍坐落在山脚聚拢分布,烟火炊烟升空,直至与山间薄雾互相交融。
天色刚亮,在山脚的一颗树下,已是多了一道瘦小的孩童身影。
是个身形体量看着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肌肤呈现出不健康的菜色。一头黄发干枯,绑着个古怪的麻花状,发梢到处乱翘。越是到发尾末梢处,发色越是发黄。一看就是摄入的蛋白不足。
由于瘦弱显得眼睛在小脸上又圆又大,犹如一只流浪野猫。脑门上一处硬币大小的伤口结痂处有点发痒又有些许幻痛。
女童身着粗布麻衣,衣色原白,打着五六处褐色补丁,上身窄袖偏大了些明显不合她的身量,垂到膝盖,下身着裤方便跑动。衣服干净不显脏乱,可浑身上下写满了贫穷,唯胜在年幼长得可爱,指甲缝及袖口处没有污秽之物,倒也并不惹人嫌厌。
周杏杏站在树下嗅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饭香混合着柴火燃烧的味道,控制不住地手抖和头疼,赶忙将口中泛起的酸水咽下肚中
没忍住酸水的话吐也吐不出来,胃酸上喉咙还会犹如灼烧,更加难受,不如咽进肚里。
手脚发虚,心率不齐。
自从一个周前走路跌了一跤把头磕破,这周陆陆续续脑海里浮现起了前世的记忆。
她实在太饿了,天色未亮时刻就直接给她饿醒。
许是前世小小年纪就猝死。
这一世估计身体体质也是半斤八两。
脑袋磕完后动不动的饥饿,给小小的她现在饿成帕金森了。
以往记忆里虽然也没吃饱同样顿顿稀饭好歹混了个水饱,是因为小孩的身体大人的灵魂吗?
现在的她令自己感到陌生,胃里宛如住着一头野猪。
周杏杏这世生父三年前病逝,只留下妻子一人苦苦支撑,偏偏生的小孩还多,三个都是半大豆丁。一个哥,一个妹,小妹才刚五岁,最大的哥不过十三岁,拖了人情正在县里一家小酒楼学灶案尾,学徒只管吃饱,并无月钱,平日也就一个月回来一次。
周杏杏排在中间,大多数时刻都是安安静静,不喊也不闹,不是长子亦不是哇哇大哭的幼儿,容易被忽视。
年轻的寡母不等从丈夫逝去的悲痛中走出来就得忙于一大家子的生计,已是焦头烂额,根本早已无余力照料她。
只是周杏杏实在是没想到一朝猝死,自此过上了天天饿肚子的日子。
她根本受不了这个苦,本来身体便虚弱了,她再不吃点好的怕莫不是又要英年早逝。
小脸上露出了便秘苦相蹲在地上干起了活计。
前世的周杏杏是个未成年死宅,能坐不站能躺不坐,短短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来在饥饿面前硬是学会了爬树,生火等一系列果腹技能。任何人在求生欲面前都要折服。
鸟爪般瘦小的手指上下摆弄,捻起几根韧草,一股做经线,一股做纬线,一压一挑,草绳在手上灵活穿梭,不久一双能增强摩擦力的草鞋就做好了。
有了觅食的动力,学起手艺不得不说事半功倍,草鞋此刻已经颇具模样了。
脱下原先即将散架的旧草鞋,穿上刚编好的新草鞋仰头望着高处的枝丫,那里藏着一个用枯草搭建的鸟窝。
周杏杏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
穿上草鞋向上一扑,扣住了粗糙的树干。
槐树皮哪怕隔着草鞋也硌得孩童柔软的皮肤生疼,周杏杏双眼如炬像只灵活的猫,左右腿开弓一蹬一攀小身子轻巧的蹿了上去。
周杏杏身体瘦瘦小小,通过前几天的训练已经掌握了爬树发力要点,倒也一口气爬了上去。
伸出脑袋横着脖子探向鸟窝,草枝窝里横着五枚鸟蛋,小巧玲珑,带着青灰色的斑点。
想了想,伸手掏了三个鸟蛋放入怀中打了布丁的衣兜,留下两枚未动。
如果全部拿光,此处鸟巢将会被放弃,大鸟飞走去别的地方另起炉灶不方便她日后再次下手。
正当原路爬下去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鸟鸣,周杏杏寻声望去与半空中不远处觅食回来的灰羽鸟妈大眼对了个绿豆小眼。
周杏杏吐了吐舌头,腰上发力,比爬上来快一半的速度哧溜往下蹿。
灰羽鸟妈在鸟窝上盘旋两圈后叽叽喳喳,飞向周杏杏头上,鸟爪痛击了两下周杏杏脑袋,爪尖挂着了数根头发后才肯盘旋回鸟窝上,护着仅剩的鸟蛋在巢中鸟语花香。
狼狈不堪逃脱后的周杏杏换了个相隔十几米的树掏了另外三处看好的鸟窝后浑身实在是没了气力才肯作罢。
躺在地上歇了会,阳光撒在绿树透着金色的斑驳,瞧着十分治愈。呼——吸——,一呼一吸之间浑身细胞都传递着愉悦。
躺够了待恢复了些气力,随地找了个枯叶地方,将枯叶堆了个小堆与周边隔开,掏出火折子点燃枯叶,投入怀中鸟蛋至余烬里将十颗鸟蛋焖熟。
片刻后用树枝将蛋扒拉出,顾不了烫手烫嘴三两下便入了腹中食了三颗。
浓郁的蛋香,顺滑的口感,缓解了胃部的喧嚣。
鸟蛋三枚下肚后总算不叫啸了。
日头带着些初暑的炎气,约莫已经辰时了。
周杏杏兜里揣着几颗熟的鸟蛋,布里包着路上十几颗上午采撷的浆果,去了布置的陷阱处发现一无所获后便往家里回。这些浆果算不上好吃,但也聊胜于无。
今天家里似乎来人了。
只见院前的杏树下站着一位老人,约莫六七十,须发皆白,身材瘦长,面色红润,不像一般老人佝偻,看着气血很足。
是村里里正。
“二丫头,回来了,让大爷看看额头伤口。”
“这是去哪里耍了圈。”村长向周杏杏招了招手。
眼前小豆丁不过他膝盖高,眼睛圆溜溜,小嘴不自觉的抿着一副小大人模样,可头发确实到处乱翘。属实好笑而不自知。
里正人品德高望重,村里的人都很信服他。
周杏杏生父刚去世那年,里正时不时带了提着吃食上门探望,好叫旁人不去欺了寡妇幼童去。
“里正大爷好!”
“额头已经好了,头上痒痒的,摸着也不疼了。”
周杏杏靠前去,手掌掀开额前碎发,硬币大小的伤口处确实已经结痂,只是看上去还是有些可怖。
周杏杏又解开装着浆果的布头,将早上采集的浆果展示给里正看,挑了个品相好的递了个给眼前的里正,又从兜里递了两颗鸟蛋出去。
“送里正爷爷吃。”
童音奶声奶气,软到人心里。
周里正笑眯眯看着周杏杏,嘴里不断称赞,夸了几句。
“乖丫,大爷不吃。”
周杏杏也笑眯眯开朗成了一朵小花,这个好心老头八成又来发救济粮了。
不一会周母从田里回来了,一回来看到周杏杏顶着个鸟窝头到处乱翘血压就忍不住上去,手里作刀状欲打周杏杏屁股处,又碍于里正在暂且忍住。
里正眼睛撇到周母动作,清咳了声。
同周母说起了他此次的来意,撇了眼周杏杏。
只见周杏杏浑然不知,老老实实站着听两人聊天。
周杏杏站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来意,渐渐嘴巴张成一个小o状。
谁懂啊,原以为是种田路线,谁想是修仙风。
云渺宗是附近方圆数百里的仙门,只要成为宗门弟子,在前三年皆可免费得到宗门的教育和培养,县里村里也会给被选中的孩童家庭每个月发放一笔客观的月钱。
各个村庄里正的职责之一,是挖掘村里七至十四岁的孩童参加五年一次的青灵郡的唯一一所宗门试炼。
如若通过宗门考验,选上的孩童不仅于村里,于小家都是件值得骄傲的荣誉。五年一次的宗门试炼三日后就要开始了,周杏杏已满七岁,正是符合年岁的适龄儿童。
每五年测一次,大儿已经参加过,并无仙根。五年前附近村落一百多个孩童加起来也就出现四个仙苗被收至外门弟子。她嫁到周村后听闻到的有仙缘者屈指可数,所以周母并未放在心上。
里正通知完周母后,里正又急忙忙要走,不等周母留下饮杯热茶便腿脚走的飞快,说是要继续通知下家。
直到不善言辞的周母看到地上放置着的一篮子鸡蛋,神情这才急了。
手里提着里正放下的一篮子鸡蛋就去追赶里正,只是脚步刚跨过两三步门槛便踌躇不前了起来,看着里正远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喊出口,又把鸡蛋小心翼翼放到灶间。
周氏囔囔了两句对着二丫讲,里正是好人,此前的恩情云云。
双手解开二丫自己绑的奇形怪状麻花头。将二丫又翻了个面,正面头朝前,背面头发朝她,双膝夹着固定住。
庆幸自己没有打骂二丫。二丫还这么小,又怎么会自己梳发。右手手持梳子,左手抓住女儿稀疏的黄头发给二女儿梳了个小女孩的双鬓后摸了摸女儿的头。
丈夫去世后,一个女人地里当家实在不易。无论她在地里劳作多久,这庄稼活就是怎么都干不完,怎么都来不及。栽秧,灌水,除草,薅头草,割稻子,打场,这些都是重活,薅草的秧高到低下头见不到人。
她一个女人天生力气就小,农忙时普通人家一户都忙不过来。也有热心肠的两三户人家会在自家弄完以后过来给她帮忙两手。其余的时候各顾各。
周母不过三十,正值壮年,娘家兄弟都劝她早日改嫁,再找门好人家。她容貌端正,若是弃了几个孩子们去倒也可以再找门人家,只是她实在舍不得她的孩子……
多少次夜里哭醒,醒来偷偷去后山上趴在死去的丈夫坟碑前哭泣又睡着她已经数不清了。日子就这么熬了一年又一年,转眼间她已经当了三年寡妇,三年间苦和泪一并拌着饭咽了下去,默默地接受着一切好心和坏意。
心情一复杂,便无心教训周杏杏了,拉了周杏杏立在身侧,周杏杏则犹如献宝式掏出剩下的鸟蛋递给周母,脑里想的全是鸟蛋清水粥。
青山外,尘土飞扬。
清晨的烈日炙射在黄土道,一群孩童正挤在一辆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