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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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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走到那个熟悉的分岔路口，苏羽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半分，却没有完全停下。她只是微微侧过头，声音融在晚风里，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明天……不用太早来。我七点十分出门。”
话音未落，她已加快脚步，身影迅速没入前方更深沉的夜色里，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李春珊的幻觉。
李春珊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随即又猛地松开，涌上一股滚烫的、几乎让她不知所措的暖流。她望着苏羽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抹身影彻底被夜色吞没，才缓缓转过身。
回家的路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巷口那盏总是接触不良、忽明忽灭的路灯，今晚却稳定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中飘着隔壁人家炒菜的香气，寻常却温暖。她甚至觉得连奶奶可能出现的唠叨，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推开家门，果然迎来奶奶不满的嘟囔：“又野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凉了！”但语气里的尖锐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爷爷依旧坐在桌边，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哑着嗓子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李春珊撒了个谎，胃里因为紧张和一种奇异的兴奋感而并不觉得饿。她放下书包，主动去厨房拿了抹布擦桌子，动作比平时轻快了些。奶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她今天有点反常，但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夜，李春珊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总是反复出现那个街心公园的场景：晃动的秋千，苏羽低垂的睫毛，那句轻飘飘的“七点十分”，还有拥抱时对方校服面料下瘦削肩胛骨的触感和一瞬间的僵硬。每一次惊醒，心跳都又快又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二天，她醒得比闹钟还早。窗外天色仍是灰蒙蒙的。她仔细地洗漱，甚至把总是乱翘的头发努力压了压，校服领子也翻得格外整齐。奶奶看着她准时坐在桌边吃早饭，眼神里的诧异更深了。
六点五十分，李春珊就站在了那条小巷口。心脏在胸腔里敲着不安又期待的鼓点。她不断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秒针每跳一下都显得格外漫长。
七点十分。那扇熟悉的单元门“吱呀”一声，准时开了。
苏羽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那身蓝白校服，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额前的碎发被晨风吹得微微拂动。她走下台阶，目光习惯性地低垂着，但在走向巷口时，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抬眼看了一下李春珊所在的方向。
依旧没有停顿，没有示意，她继续向前走去。但李春珊清晰地看到了那一眼，那不是无意的一瞥，而是某种确认。
她立刻跟了上去，保持着那十几米的距离。晨光熹微，将前方那个清瘦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边。一切似乎和过去一周一样，又完全不一样了。空气不再紧绷得令人窒息，那段沉默的距离里，仿佛流淌着某种无声的、刚刚萌芽的默契。
她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到学校，消失在各自的楼梯口。
李春珊觉得心情像是被阳光晒过的被子，蓬松而温暖。数学课上老师讲的复杂公式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课间，赵强又凑过来想打听点什么，被她三两句话敷衍了过去，破天荒地没觉得烦躁。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李春珊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看着远处打球的男生们，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学楼的方向。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正是苏羽。她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正朝着教工活动中心走去。看样子像是去送什么东西。
李春珊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她。然而，就在苏羽快要走到办公楼门口时，旁边篮球场上的一个球猛地偏离了方向，高速旋转着，带着惊人的力道，直直地朝着苏羽的后背砸去！
“小心！”李春珊的惊呼脱口而出，猛地从看台上站了起来。但她的警告被距离和风声削弱了。
苏羽毫无防备。那颗沉重的篮球狠狠砸在她的后心位置！“砰”的一声闷响，清晰得令人心悸。苏羽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撞得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手里的蓝色文件夹脱手飞了出去，纸张散落一地。她勉强用手撑住旁边的墙壁才没有摔倒，背脊痛苦地弓起，头深深地低下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无法呼吸。
篮球场上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几个男生混杂着歉意和起哄的笑声：“哎哟！对不起啊！没看到！”“没事吧，同学？”
李春珊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想也没想就冲下了看台，朝着苏羽的方向飞奔过去。她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跑到苏羽身边时，苏羽还撑着墙壁，低着头，剧烈地咳嗽着，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显然那一砸力道极重。
“苏羽！你怎么样？”李春珊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发颤，她想伸手去扶，又怕碰痛她，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散落的纸张被风吹得四处飘散。那几个肇事的男生也讪讪地跑了过来，挠着头道歉：“那个……真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苏羽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但依旧说不出话，眉头紧紧蹙着，显然承受着不小的痛苦。
李春珊猛地转过头，瞪着那几个男生，积压了一天的好心情瞬间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发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凶狠：“没看到？！长着眼睛是出气的吗？！砸到人不会好好道歉吗？！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她的声音又尖又厉，像一把刀子，瞬间划破了操场上轻松的氛围。那几个男生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脸上的嬉笑瞬间僵住，变得尴尬又窘迫，喃喃地说着“对不起”、“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李春珊却像是没听到，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纸张，手指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微微发抖。她把捡起来的纸页胡乱叠好，塞回那个蓝色的文件夹里，然后站起身，紧紧攥着文件夹，另一只手终于小心翼翼地、坚定地扶住了苏羽的手臂。
“能走吗？”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带着未消的怒气和对苏羽的担忧，“我送你去医务室。”
苏羽终于缓过一口气，抬起眼看向李春珊。她的眼眶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而泛着红，眼神复杂，里面掺杂着痛楚、一丝尚未散尽的惊悸，以及……一种深深的、李春珊看不懂的愕然。她看着李春珊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看着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怒火，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李春珊扶着她，无视了旁边那几个讪讪的男生，一步步朝医务室走去。她的动作很小心，几乎是半撑着她。苏羽靠在她身上，大部分重量自己撑着，但并没有拒绝她的搀扶。她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每一步都牵动着被砸伤的部位，带来清晰的痛楚。
走到医务室门口，校医正好出来。李春珊急切地说明情况，校医连忙让她们进去。躺在白色的诊疗床上，苏羽微微闭上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校医正在仔细检查她的后背。
李春珊站在床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蓝色的文件夹，指节用力到发白。她看着苏羽忍痛时轻蹙的眉头，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夹杂着浓浓的后怕和心疼。如果那颗球砸得更偏一点……如果苏羽没有用手撑住……她不敢想下去。
校医检查完，说是肌肉挫伤，有些淤青，没有伤到骨头，但需要休息，给开了点活血化瘀的药油。整个过程，苏羽都很安静，除了校医按压痛处时她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没有发出别的声音。
从医务室出来时，下课铃声已经响过了。“好点了吗？”李春珊看着她依旧不太好的脸色，担心地问。
苏羽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虚弱：“好多了，谢谢。”
帮苏羽请好假后，两人沉默地走下楼梯，走到校门口时，苏羽停下脚步。她转过身，面对着李春珊。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让她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暖意。她看着李春珊，目光很深，很复杂，像是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打量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李春珊。”
“嗯？”李春珊抬起头，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苏羽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周周六……”她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李春珊耳中，“下午两点……中心书店旁边的咖啡馆。”
她说完，没有等李春珊回应，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有些慢，却异常坚定。
李春珊彻底愣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中心书店旁边的咖啡馆？
苏羽……这是在约她？
心脏像是骤然被抛向高空，又被柔软的云朵接住，一种强烈到不真实的喜悦和慌乱瞬间席卷了她。她看着苏羽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李春珊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正一下一下，沉重而滚烫地撞击着，仿佛在回应着一个全新的、令人悸动的可能。
暮色四合，苏羽推开家门时，背后的钝痛依旧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约的不适。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绷紧了几分，像一张拉满的弓。
客厅里，林薇已经回来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而是站在客厅中央，仿佛专门在等她。电视关着，房间里静得能听到时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为什么突然请假？”林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精准地落在苏羽略显苍白的脸上和微微不自然的站姿上。
“帮老师送文件被球砸了后背。”苏羽低声回答，弯腰换鞋，动作比平时迟缓了一点，刻意避开了直接弯腰的动作。
林薇的眉头立刻蹙紧了：“到底怎么回事？”她快步走近，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羽尽量让表情看起来平淡无波，她直起身，将书包放在鞋柜上，没有看母亲的眼睛：“校医看过了，肌肉挫伤，没伤到骨头。擦过药油了。”
林薇的视线锐利地在她后背扫视，似乎想透过校服看到下面的伤势：“怎么这么不小心？谁砸的？哪个班的？这么冒失！”她的声音拔高，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
“意外而已。他们不是故意的，也道歉了。”苏羽打断母亲可能升级的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抗拒。她不想把事情闹大，那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林薇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最终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药油呢？我看看伤得怎么样。”她伸出手。
苏羽从校服口袋里拿出医务室开的那瓶药油，递了过去。林薇接过，拧开盖子闻了闻，又仔细看了说明，才稍微放下心：“晚上睡觉前再擦一次。以后自己多注意点，离那些疯跑的男生远点，免得又被他们伤到影响学习。”她习惯性地叮嘱道，语气不容置疑。
“知道了。”苏羽应道，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说服母亲允许她周六去咖啡馆？想到这苏羽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母亲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细节。她垂下眼帘，看着光洁的地板，大脑飞速运转。不能说实话，绝对不能提李春珊，更不能提那一刻自己几乎失控的心跳和松动。
她需要一个新的、合理的、能转移母亲注意力甚至可能获得“奖励”的安排。
“从医务室出来时，碰到同班同学王檬了。”她抬起眼，语气尽量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点极轻微的、类似于期待的情绪，“她约我周六下午一起去中心书店旁边的咖啡馆写作业。她说那里环境比较安静，还有不少参考书可以看。”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也是最能打动母亲的一句：“她这次周测全班第十。”
果然，林薇脸上的审视立刻被一种计算般的兴趣所取代：“王檬？是你说的那个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的孩子？”她确认道，显然对这个名字和其背后的家庭背景有印象。
“嗯。”苏羽点头。
“全班第十……成绩还算稳定。”林薇沉吟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敲了敲，“一起学习是好事，可以互相促进。比你一个人闷头学强。咖啡馆？环境怎么样？会不会太吵？”
“她说挺安静的，很多学生去那里自习。”苏羽回答，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任何异常。撒谎对她来说，早已是一种生存本能。
林薇思考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行吧。周六下午可以去。但最多三个小时。晚上回来我要检查你的进度。还有，别喝那些乱七八糟的饮料，影响神经。”
“好。”苏羽应道，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随之涌上的是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空虚。她成功了。用另一个“优秀”的名字，掩盖了那个真正让她心跳失序的存在。
“去洗手吃饭吧。”林薇挥挥手，转身走向厨房，语气缓和了不少，“今天炖了汤，给你补补。”
苏羽默默地走向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手指。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她成功地保护了那个刚刚萌芽的、危险的秘密。用又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星期二才刚刚过去。距离周六下午两点，还有整整四天。那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约定，悬在冰冷而真实的现实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