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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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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拜师大典前夕,灵素宫仍维持着往日沉静,整座殿宇如同蛰伏夜中的巨兽。
灵素宫虽为九岳宗三大主派占宗掌门所居,但却冷清非常。掌门齐云烛性情孤僻,宫中常驻除了两位贴身侍从外再无第四人。这位掌门修为莫测,被宗主尊称为“长老”,经年昼伏夜出,不常在宗中露面,占宗事宜多是由门下弟子代劳。
只是林书宝此番前来所请之事却非旁人可代。
偏殿内云烟氤氲,林书宝伏在一方玉石台上,外袍褪至腰际。身后,齐云烛坐在一侧,正执笔刀在她背上勾刻纹身。
这是九岳直传才有资格刻印的宗室真纹,林书宝曾在宗主和罗之岱的身上见到过,据说也都是齐掌门所作。
现在也轮到她了。
身后不断漫来齐掌门的幽香,笔刀落在脊背上,点刺游走间带起一阵细密的痛痒,凉意渗入皮下。林书宝把脸侧贴在温热的玉面上,极慢地呼吸着。灵素宫太静了,静到她发出任何声音都觉得贸然,总怕会惊动了什么。
刻至一半,寂静中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这脚步纵是急促也是极轻的,顺通无阻地入了殿内,走到齐掌门身边。林书宝只看到他的衣裙,应该是灵素宫唯二侍从中的一位。
侍从躬身道:“掌门,极天殿有要事请您过去,轿已经看在宫外了。”
“何事?”
“说是掌门前几日的卦应验了,临渊那边……有动静。”
背上的笔陡然顿住。
林书宝听说过这个名字。临渊之境,极北之地,与九岳宗相隔万里。
齐云烛缓缓收笔起身,“备衣吧。”
侍从应声退下。
林书宝还在想如此之遥的临渊和九岳宗会有什么关系,难道也是来送贺礼的?自从宗主收徒的消息传出去,各宗以及山外源源不断送来的贺礼已经堆满了她的房间。但临渊境也太远了……
齐云烛将笔搁回架上,道:“你先在此等候,待我回来再继续。”
林书宝回过神来:“是。”
那股来自齐掌门身上的香气渐渐淡去,殿门无声合上,殿内又恢复了极度的安静。玉石之下不断蒸起温润的雾气,林书宝伏在原处,眼睛越来越睁不开。
“梆!”
不知是从睡梦还是现实里传来一声巨响。林书宝睁开眼睛,迷愣一瞬后猛地撑起身体。
竟然睡着了……多久了?
她转头看向立在殿央的巨大沙钟。流沙接连不息坠落,子时过了,齐掌门还未回来。
不知是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距离大典只剩几个时辰,她不能一直在这里等。
林书宝匆匆穿起衣服,踏下灵台。经过那面水镜时,她脚步一顿,又将衣带解开,背过身去。
镜中映出的真纹和她曾见过的不太一样,或者说,完全不一样。她背上的“纹”看上去……更像符咒。也许是还未完成的原因。林书宝想。
她重新拢起外袍,一边系衣带一边朝外走去。
长廊内外空无一人,四周像被淹在水下般无声。
虽然知道这是灵素宫常态,林书宝仍觉得无端心慌。这一月多来每天都在奔忙中度过,而拜师前夕——已经不是前夕了,大典就在今日——却骤静下来,像是被突然抛进虚空,过去种种都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走到殿门处,林书宝正要下去,忽然见前方重重树影中有两个人往这边赶来。她定睛一看,是流今和宗主的侍卫尘画。
终于见到人了,还是熟人。像从虚空回到了现实,林书宝的脚又有了落在地上的实感。她松了口气,随即心里憋起坏来。
尘画和流锦一定是来找她的。刚刚她被吓得不轻,现在也要吓他们一下。
林书宝侧身躲到殿前的大青铜鼎旁边,看着拾阶上来的尘画流锦分头进了主侧殿。
没一会儿,尘画从主殿走出,长廊里也响起流锦飞快跑来的脚步声。
“你那边也没有?”
尘画摇了摇头。
流锦嘿一声,“难道已经回去了?咱们来时也没碰上她。”
林书宝暗自偷笑,打算等二人走近时突然跳出去吓他们个后仰,却听尘画说:“你我来得急,许是没看清错过了。我先沿路返回去看看,你再到这宫里四周仔细找找。若见了她千万得拖住了。”
流锦点头:“放心。”
林书宝动作一滞,原本要跃出的脚顿时停住。
尘画和流锦必定是奉宗主和梅掌门之名来的,出什么事了要拖住她?
等她回过神来,尘画早已下了高台往回去,流锦不见了踪影,想是已经进了殿里。
林书宝从鼎后走出,迟疑一下,远远跟在尘画身后。
许是心中焦急,尘画一路步履匆匆,偶尔回头四顾也被林书宝尽数躲过。一直尾随至蛊宗,尘画径直她住处的方向去了。林书宝想起齐掌门侍从所说,转身往极天殿去。
极天殿外森严值守的护卫此时竟已被撤干净。大殿内灯火通明,空寂无人,只有东侧的议事堂传来细微响动。
林书宝屏息小心贴近。
似乎是有人刚刚落座,一阵桌椅挪动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本尊尚未抵达,宗主与诸位掌门便已齐聚等候……想必又是您的神机妙算了,齐掌门,这九岳宗有您在当真是滴水难漏。”
无人接话。堂内堂外都落针可闻,林书宝怕生出异响,在原地不敢动弹。
片刻后,华掌门先开了口:“第丘长老不递拜帖深夜到访,定是有备而来,我等也不能失了礼数。长老所为何事?”
林书宝趁着华掌门说话的动静,轻手轻脚挪至后窗,趴在窗沿透过一道细缝往里看。视野有限,林书宝只能大概看清屋里几人的坐位。宗主居于主位,三位掌门依次坐在其侧;客席上是一个宽袍大袖的白衣人,应该就是华掌门口中的第丘长老了,身旁坐了一青衣男子,此刻那青衣男正阴阳怪气道:“拜帖?十四年前我派向贵宗连发七道拜帖皆石沉大海,还以为九岳宗早没了这门礼节!”
九岳宗和临渊有过节?林书宝心中惊奇,将眼贴得更近了些。
华灼仲对这番嘲讽置若罔闻,继续道:“若没算错,今日离第丘长老出关应当还有些时日。”
“还差二百零九日!”青衣男子又愤愤开口。
“功亏一篑。”华灼仲刻意一叹,“可惜白白损耗许多修为。”
第丘笑一声,“损耗修为事小,此次提前出关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目光倏地一转,直直看向一言未发的相邬,“上月临渊境内封印突发异动,险些令本尊五千余日的镇压前功尽弃,九岳宗主可知是何缘故?”
相邬缓缓开口:“临渊境内之事,第丘长老怎么反到九岳宗中寻问?”
“封印异动,是因有与所封之物同源之力现世。此事就发生在九岳宗,宗主何必故作不知。”第丘声音转冷,“话既已至此,本尊便直言了,十四年前降世就被九岳宗夺走的那个孩子,现在何处?”
屋内气氛瞬时剑拔弩张。
林书宝正云里雾里,听到后半句却心中一紧。十四年前……这被称作第丘的长老所说的人难道是她?她自幼长于九岳宗,无母无父,只知自己是宗主捡来抚养的。夺,又是何意?
“夺?这话说的难听。那孩子在其母腹中时便已是我宗中人,何来抢夺一说?”梅术申语带不耐,“九岳宗与临渊几百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临渊境竟直接上门要人?第丘,你这老东西也是越活越不要脸了。”
“放肆!”一旁青衣男子勃然怒吼,“你竟敢直呼我家仙尊名讳、用这般无礼语气说话!”
梅术申冷笑一声:“什么先尊后尊,不请自来之徒也配在此论礼?没把你们扫地出门已经是十分客气!”
虽看不见那青衣男子面容,林书宝却感觉到他周身喷薄的怒意,果然他从座上一跃而起就要发作:“当年若不是你们横加插手——”
第丘微微抬手,将其制止。
“九岳宗将那孩子护作宗中族人,果然义薄云天。”他似笑非笑,又转向梅术申道:“早就听闻九岳蛊宗换了掌门,想必就是这位了。不知老掌门可还安好?”
梅术申听出言外之意,两眼登时怒而泛红。
始终沉默的齐云烛闻言抬起眼,不悦道:“第丘,你刻薄至此,枉修多年清静道。”
第丘似乎没料到她会开口,怔了片刻随后低笑起来,“我自然不比师姐天生一颗琉璃心,志坚情淡,从容无波,所以才承得住算尽天机的殚精竭虑。只是不知师姐夜里头疼的旧疾可还发作得厉害?”
师姐?林书宝双眼的眼睛陡然大睁。
齐云烛面色仍如冰雪冷淡,堂内陷入一种微妙的紧绷。一阵寂静后,齐云烛道:“你既信我窥得天机,我便再劝你一言:此子之事难遂你愿,莫要再插手了。她已拜九岳宗主座下……”
青衣男子抢先哼道:“那又如何?活生生一个人还能定死在你们九岳宗中了不成?”
第丘呵道:“不得无礼!”
青衣男子顿时吓得脸色青白。相邬却笑了,“他说的不错。”
第丘和青衣男子均是一愣,又听相邬道:“二位趁早歇了强掳的心思。且不说第丘长老修为大损、与本座一战后还能否首尾俱全地踏出九岳宗……只若那孩子出了九岳宗的门,本座便即刻将那活生生的人变作死尸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