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奇才》儿儿豚

1、 林书宝其人

　　深夜，临渊长老第丘仍在堂中静坐。明日就是入关之日，诸事皆已备妥，但还有一件，虽与闭关无甚相干，却一直是他心头顽疾。
　　前些天派去处理此事的两位弟子还未传回音讯，第丘在等。若那件事办成，他才可安心入关，全力镇压源魔……

　　手边的讯镜忽然漾开波纹，镜面中渐渐浮现出一张神情焦虑的男子脸庞。男子不等波纹散去就着急开口：“师尊，应劫之子果然已经降世，但、但是先一步被九岳宗的人带走了！”

　　第丘猛然睁眼。
　　“可曾交手？”

　　“不曾。弟子赶到时孩子已经不见了，那户人家周围留有九岳占宗符术的气息，定是她们所为。”男子咬牙说着，额角青筋隐隐暴起，“宏师姐以临渊之名连递七道拜贴，可那九岳宗主根本不见……”

　　“……”

　　男子见第丘沉默不语，连忙补充：“师尊放心，弟子已经与宏师姐商议，今晚便潜入九岳宗，必定将那孩子夺回。只是怕不能在师尊入关前赶回来了，特来向师尊请罪后再行。”

　　“不可。”第丘疾声否决，“临渊与九岳宗几百年来互不相犯，此举无异于向之宣战。现下正值多事之秋，若在此时我派与九岳掀起纷争，魔族余孽趁乱而入，你可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男子满面通红，欲言又止。

　　“罢了，此事暂且搁置，待我出关后亲去与九岳宗主交涉。你与霓宏即刻回来。”

　　男子大吃一惊，映在水镜中的脸都扭曲了几分，“师尊！您这一入关便是五千四百日，待到出关时此子已长成少年了！且那孽障命煞师尊，若不尽早除掉后患无穷——”

　　“来日之事尚未成定数，眼前要紧的是稳住当下局面。”第丘挥手示意此事无需再议，“源魔封印已有两成松动，不能再耽搁了，本座明日必要入关镇压，若有差错天下顷刻大乱……”

　　*

　　十四年后。

　　最后一字落定，李玉廊将笔搁回架上，拈起纸张轻轻扇动，好让墨痕晾干快些。总算是赶上了，要不然……

　　“嘭！”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重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地。李玉廊放下手中的纸匆匆走到庭院中。院中古槐巨大的树冠簌簌震颤，黄白花瓣与绿叶纷扬落……在那个摔得四仰八叉的少年身上。
　　“师妹！”

　　林书宝闻声转头，玉廊师兄正蹙眉朝自己走来。她撑起身体，左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和湿意，应该是从檐上跌落时被碎瓦划伤了。

　　“流这么多血！”李玉廊在她身边蹲下，托起她的手细看。一道狭长伤口横穿掌心，看上去颇为唬人，掌根还有几处擦伤。“还好伤不是很深。”

　　林书宝看一眼也叫：“娘呀好多血！”她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白衫，受了伤的手举得远远的。

　　李玉廊正扶她起来，见她这样支着手，道：“小心站不稳。先站起来，沾衣服上一点也不要紧，人贵还是布贵？”

　　“人贵。”林书宝嘴上附和，心里却想伤都伤了，再赔了衣裳就不好了，尤其今天这身还是新制的。更何况她根本不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最多两天就长好了。

　　林书宝天生有一项异于常人：无论身上受什么伤、或轻或重，总能很快愈合，别人十日才见好的，她三五日就恢复如初——怎么看都是一处强项，可医宗掌门华灼仲却说“刚极易折，过盈则亏，此乃天地之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刚流出的血都是发黑的，这身愈之能分明是以先天根本为代价的啊……得补、得补！”
　　因华掌门这番话，林书宝得了吃不尽的药，一直调理到九岁，她的血色才恢复正常。

　　“快来，我给你清理一下。”李玉廊拍了拍她衣摆上沾着的土和叶子，拉着她往屋里去，一面问：“怎么摔了，从树上掉下来的？”

　　林书宝摇摇头：“从屋顶上掉下来的，挂到树了。”

　　“你从屋顶上跳下来？”李玉廊声音陡然提高，“别告诉我是从买来的那些书上学的。”

　　林书宝不想多说，嗯嗯几声敷衍。

　　“你真是……”李玉廊把她摁在椅子上，转身提了药箱过来，“没有师傅指点，剑武一道哪是光靠自己琢磨就能练成的？瞧你整天弄得一身伤。”

　　“我才巴不得有个师傅正经教我呢。”一提这个林书宝就一阵郁闷，重重靠在椅背上大倒苦水，“我真不明白，宗主不愿意教我就算了，凭什么也不让我跟别人学？”

　　“宗主的话你不听难道还能怎么样？你还想一直这么偷摸跟她对着干一辈子？”李玉廊翻出一小瓶药酒，点点她的脑袋，“而且在蛊宗呆着有什么不好，外面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

　　“呵呵，”林书宝闻言冷笑一声直起身子，猛地将手抽回就要离开，“这话我要想听用不着到师兄这里来，别处有一百句等着我呢。”

　　“好好好，师兄说错话了，好不好？你别乱动。”李玉廊连忙拉住她，软声道：“我看你受伤心里着急，只是盼你能少给自己找点罪受，哪里真反对过你？你偷练外宗术法、还有私藏那些书，我不是一直替你瞒着。”

　　李玉廊一服软，林书宝的冷脸也挂不住了。师兄待她从来都是极好的，纵是讲了几句逆耳的话也只是偶尔，真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她顺着李玉廊的力道坐回椅子，“师兄，刚才的话我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太烦恼了。”

　　林书宝是真的很烦，觉得自己前路一片灰暗那种。
　　按理说她身在九岳宗，又是十八宗中三大派系之一的蛊宗，是多少人都求都求不来的机缘，本不该有这种烦扰的。但凡能入十八宗任意一门的，在外界眼中就是天之骄子。而“蛊、占、医”三大宗派择徒更是严格，年满七岁的孩童需经过层层选拔，才能获得测灵赋的资格，各宗再依灵赋高低选其进入内门或外门。

　　但林书宝又不同。她的起点便是常人难以企及——她是宗主亲手抚养大的孩子。所有人都认定，她必将成为宗主的第二位亲传弟子。
　　这般造化不知羡煞多少人。林书宝也满心憧憬，若能拜为宗主亲传，将来岂不是也会变得像大师姐一样厉害！

　　不同于各宗弟子，大师姐罗之岱独承九岳衣钵，是宗主唯一亲传弟子。九岳各宗虽各自独立，但都归宗主相邬统辖，而宗主亲传，历来便是未来执掌九岳的人选。
　　曾经的大师姐当然也担得起这一位置。林书宝从小爱看山中比试，各宗弟子齐聚一堂各显神通，大师姐永远都是当中最耀眼的。御剑的紫衣青年每每以一敌十，剑光所至无人是对手。

　　林书宝也曾看过当年宗主亲笔的回徒帖，对其中一句印象极深：“至纯至正，可承吾道。”宗主对大师姐的评价是如此之高。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某天夜里盗走镇山之剑、叛门而逃。宗主亲自去追，最后也是独自回来，再没有下文，九岳宗上下都此事讳莫如深。

　　目睹这一变故，林书宝的志向从以前的“成为和大师姐一样的人”变成“比罗之岱还要强的人”。她渴望宗主那份曾倾注于大师姐的期许能转向自己，更渴望那万众瞩目的荣光有一日落在自己身上……她绝不会像那个人一样背叛九岳宗。

　　然而过去了近一年，宗主亲传弟子的位子也还空着。林书宝渐渐接受现实，宗主无意收她为徒。同龄人们都步入正轨，她仍像从前一样，锦衣玉食，但无所事事。

　　九岳宗除了三大宗派所在的主山外，另有八座副山拱卫四周。其中北副山上有宏武一派，专司武道，掌门人尊称宏武士，山中护卫多出自其门下。
　　林书宝自请去北副山习武，宗主并未阻拦，不想宏武士听罢她自报姓名却摇头大笑：“我以为是谁，竟是宗主身边那只药罐儿？宗主也是糊涂，习武之人须得筋骨强健，你这身子骨哪里吃得消？请回吧！”
　　这番奚落在林书宝耳中过滤一番只剩下“筋骨强健”四字，自此开始起早贪黑地锻炼体魄。次年，已经比以前强壮许多的林书宝再度应试，依然被拒门外。

　　也许是看她折腾得可怜，这一年，宗主让林书宝进了蛊宗。因为她已经九岁，起步比别人晚，宗主特命掌门梅术申亲自教导。而梅术申好像总是很忙，照顾林书宝的往往是比她大三岁的首席弟子李玉廊。
　　不过，林书宝对蛊学也是兴趣寥寥，功课混个及格继续醉心习武，每年坚持去宏武士门下报道。宗主和掌门都心知肚明，却也没拦她。可她年年去试，年年落选，到如今已经十四岁，是最后能入宏武的年纪了。林书宝极为重视，很是刻苦的准备了一番，结果还是和往年一样。

　　眼看着那些不如她的人都被选上，林书宝不甘心地去找宏武士。她想问清原由，却无意间听到门内的对话。宏武士说：“林书宝已满十四岁，往后没有再试的可能，今后大可以放心了。可惜那孩子当真是个学武的好苗子，又是难得的心性坚韧，这些年我屡屡将她拒之门外，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对面那人说：“宏师傅帮了大忙，宗主特托我来谢你。此事已了，不必再挂怀了。”
　　是梅掌门的声音。